承宇在户部的日子,开始了。
白天,他把自己埋进成山的户籍册和度支文书里,像个备考的书生,疯狂恶补大唐的税赋条令。
他看账的角度,悄悄变了——
他不再只看田亩数和男丁数,而是专门去找那些藏在“户主”名字后面的女人。
未嫁的女儿、妻子、小妾、母亲、寡妇……他想从这些冰冷的数字里,拼凑出她们几乎看不见的活法。
同一时间,“金兰社”那边,许如梦(加上方知许那个来自现代的脑子)也动起来了。
她们没喊什么女权口号,就打着一个旗号:“帮扶妇孺,安稳家庭”。
这说法很聪明——卢夫人那几位有头有脸的贵妇一听,觉得这是积德的好事,还能给金兰社长脸,爽快答应了。
“妇孺陈情咨询处”悄咪咪开了张。
刚开始没什么人来,只有几个活不下去的穷苦妇人。
消息像水一样,在底层女人堆里悄悄渗开了。
这天,来了个面黄肌瘦,眼神躲闪的年轻妇人。她叫周娘子,丈夫去年病死了,留下几亩薄田。
尸骨未寒,大家兄嫂就逼上门来:
“寡妇门前是非多!田得男人种!赶紧改嫁!”
她稍微犹豫,骂声就劈头盖脸砸过来,后来干脆断了她的粮。
“他们说我……是外姓人,田是夫家的。我不嫁,就是想带田改嫁,对不起死去的夫君……”周娘子哭得说不下去,“可我要是嫁了,亡夫这点血脉……就真什么都没了……我去县衙,官老爷说这是‘家事’,让我听族里的……”
许如梦安静听完,心里那台来自现代的“分析仪”已经嗡嗡作响:
【案例锁定:寡妇财产权纠纷。核心矛盾:宗族吃人 vs 个人活命。】
她没讲大道理,而是给周娘子指了条实在的路:
“周娘子,按《户婚律》,丈夫死了,妻子是有权接管田产的。虽然执行起来难,但这不是没凭据。你大家兄嫂逼你改嫁夺田,于情于理于法,都站不住脚。”
“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你在户籍上有个明白身份。就算不能单独成户,也得写明:这田,归你种,你管,不是你大家的。”
她看着周娘子的眼睛:“你愿不愿意,让金兰社替你向官府陈情?我们不是要跟你家族打架,是请官府按律法,把户籍和田权厘清。这不光为你,也为无数像你一样的姐妹,挣一条活路。”
周娘子像抓住救命稻草,拼命点头。
许如梦(或者说,是她脑海里方知许的笔力)亲自执笔,以金兰社名义写了份陈情文书。
文书很绝—— 没骂宗法制度,句句戳在官府心窝上:
“此类孤寡,若权益不保,则田产易荒,户籍隐匿,税赋流失……于国于民,皆为不利。”
卢夫人动用人脉,把文书递了上去。也许是金兰社面子够大,也许是文书说得太在点子上,雍州牧居然真派了个书吏去查。
过程当然艰难。周娘子的兄嫂撒泼打滚,乡里小吏和稀泥。但金兰社盯得紧,卢夫人还亲自过问了一次。
最后,雍州牧裁定了:
周娘子有权耕种亡夫的田,大家不得逼嫁。户籍仍挂在亡夫名下,但后面加了一行小字——「未改嫁之寡妻,享律定之权」。
就这一行字,对周娘子来说,是天翻了。
消息传开,金兰社炸了锅。来找帮助的女人越来越多,故事也越来越揪心:被丈夫打得半死想离离不掉的,生不出儿子被休无处可去的,被亲爹卖了抵债的……
承宇在户部,默默把这些案例和自己看的户籍政策对上号。
他发现,大唐律法里其实有保护女性的条款,只是在执行层,被“家事”两个字轻飘飘盖过去了,或者被宗族的拳头砸碎了。
他开始在向戴胄汇报时,“顺便”提一嘴这些案例。
“……尚书,这是官府新厘清的一桩寡妇田案。若此类事能妥善处置,既安民心,也保田赋。下官以为,户籍登记时,或可对此类特殊情况……加以更明确的标注,利于管理。”
戴胄翻着承宇整理的数据和案例概要,脸上没表情,但也没骂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卷宗,澹澹说:
“个案处置,是地方官的事。户部管的是定规矩。你要是能从这些个案里,找出共性,提炼出于国有利,又不坏大规矩的改进法子……那时候,再来报。”
承宇心跳漏了一拍——有戏!
戴胄没反对,还指了方向:把个案,变成制度。
火种,埋下了。
直到某个深夜。
他整理完一批关于“和离”女子的数据,怀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微热。
承宇迅速掏出针线包。
只见九宫格上,紧挨着已经点亮的“壹”字格,那个「贰」字格边缘,泛起了一丝光。
承宇紧紧握住针线包,心里透亮:
守护这些无依无靠的女子,给她们一丝法律的屏障和活下去的尊严——汇聚起来的这股微弱却坚定的力量,或许正是点亮下一宫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