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长安的夜色中吱呀前行,车厢里弥漫着熏香的余味。
许如梦安静地靠着车壁。
“累了就闭眼歇会儿。”承宇温热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今日在陛下和娘娘面前,你应对得很好。”
许如梦温顺地点头。
直到夜深人静,确认承宇已在隔壁安睡,许如梦才在锦被下轻轻蜷缩起身子。
“还在回味今日的风光?”方知许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带着明显的讥讽。
许如梦被这尖锐的语气刺得一颤:“知许姐姐……陛下和娘娘都是极好的人。皇后娘娘特意留我说话,说‘安舒巾’让宫中的女官们都轻松许多……”
“所以呢?”方知许打断她,“你就被这点虚荣迷惑了双眼?”
一段记忆被强行塞进许如梦的脑海——那是方知许在现代的书房,书桌上摆着个相框,照片里一个短发小男孩正对着镜头灿烂地笑着,露出了门牙。
“程程下个月就满五岁了。”方知许的声音带着压抑,“我计算过了,按照现在的进度,很快就能启动‘力钥’。他明年就要上小学,我不能让他人生每一个重要时刻都缺少母亲的陪伴。”
又一段记忆汹涌而来:游乐园里,小男孩坐在旋转木马上,紧紧抓着栏杆,眼巴巴地望着入口处,小脸上写满了期待。
“妈妈说过要陪我坐摩天轮的……”
那画面真实得让许如梦心口抽痛。
“我明白程程需要母亲……”许如梦在意识里急切地反驳,“可这里的百姓也需要我们啊!绣坊里王娘子的女儿前日发热,是我们用‘安舒巾’的盈利请了郎中才救回来的;西市那个被休弃的绣娘,现在能在工坊养活自己和孩子……这些都不值得留恋吗?”
“值得?”方知许冷笑,“用我儿子成长的每一个重要时刻,换这些陌生人的感恩?”
“不只是陌生人!”许如梦脱口而出,“承宇他……”
“他什么?”方知许的音调突然拔高,“他今日在殿上说的‘内子聪慧’,夸的是我现代二十多年的学识!许如梦,你当真以为他爱的是你吗?”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刺穿了许如梦最深的恐惧。
她眼前闪过承宇说“你是我唯一……”时眼神的深意,想起他手把手教她看账本时的耐心,那些她小心翼翼珍藏的温情,此刻都变成了灼手的炭火。
“不是的……”她虚弱地反驳,“他分明……”
“他分明透过这张脸,在看另一个灵魂!”方知许步步紧逼,“需要我提醒你吗?”
许如梦浑身一颤。那个雨夜,承宇高热中紧紧攥着她的手,一声声模糊的“知许”,原来从来都不是错觉。
“看清楚了?”方知许的声音冰冷刺骨,“你偷的是本该属于我的感情。每次他对着你温柔细语,都是在凌迟我的灵魂!”
许如梦在锦被下的身子开始发抖。那些她视若珍宝的瞬间,原来都是偷来的欢愉。
但就在这时,她想起工坊女工们感激的目光,想起今日皇后握着她的手说“女子也能顶立门户”,想起承宇教她现代知识时专注的侧脸……
从未有过的勇气涌上心头。
“你说得对。”许如梦在意识里直起身子,“这灵魂确实是你的,那些学识也是你的。是你自己的灵魂来霸占我身体的,你随时给我滚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绣坊姐妹的信任是我的,‘安舒巾’惠及的千万女子是我的,皇后娘娘的赏识也是给我的。还有——”
她的意识像出鞘的利剑:“承宇如今看着的人是我,依赖的人是我,说‘唯一……’时看着的也是我!这些,都是我许如梦一点一点挣来的!”
方知许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震住了。
“你想回去找程程,我理解。但想让我心甘情愿把这一切还给你?”许如梦的咬着牙,“除非你帮我,在这里打造一个江山。你的灵魂可以回去,但你问过承宇自己还想回吗?”
她轻轻补上最后一句:“否则,我们就一起困死在这具身体里,谁也别想,谁也别想如愿。”
脑内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