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射山经历了一夜暴雨的洗礼,晨光穿透稀疏的云层。
一队约五十骑的人马,沿着泥泞不堪的山路向上推进。
他们没有打出任何旌旗号令,人马皆静默无声,行动间透着一种百战余生的老兵的默契与剽悍。
他们的明光铠特意处理过,黯淡无光,兵刃也收敛了锋芒,一切反光的物件都被妥善收纳。
他们显然是在执行一项极其隐秘的任务。
为首一员大将,身形算不得魁梧,却异常挺拔。
面庞是久经风霜的淡金色,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开阖之间,精光四射,不怒自威。
他轻提马缰,坐下雄骏的战马便立刻停步,蹄子轻踏泥水,再无一丝杂音。
他,正是大唐左武卫大将军秦叔宝。
他微微抬起右手,身后整队骑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静止,只有马匹粗重的呼吸声和山林间的风声交织。
片刻,左侧密林中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布谷鸟叫——三短一长。
秦琼目光微动,同样以鸟鸣回应。
一名身着轻皮甲、脸上涂着泥彩的斥候,从荆棘丛中无声滑出,来到秦琼马前,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
“禀大将军,前方三里,东北向有一处断崖。崖下发现两具尸首,看衣着装备,是本地县兵无疑。”
秦琼面无表情,只是目光更沉凝了几分:“死因?”
“一具颈骨断裂,似是高处坠落撞击所致。另一具……胸口遭锐物贯穿,像是被削尖的木桩或断枝所伤,一击毙命。”
斥候语速平稳,但眼神锐利,“崖边痕迹没有激烈搏斗的迹象。但是……”
“讲。”秦琼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那棵断裂的小树,茬口新旧不一。靠崖壁一侧的断裂处木质新鲜,是刚断的没错,但另一侧靠近山体的部分,却有细微的、更早一些的断裂口,不像是单纯失足慌乱掰断的。”
秦琼沉思。
斥候继续道:“卑职循迹往回搜了半里,遇到连滚带爬逃下山的残兵,个个魂不附体,语无伦次。追问之下,皆称当时听到雷声般怒吼,似是‘山神诅咒’‘亵渎圣山者死’之类的话语,随即同伴便诡异地接连坠崖……他们吓得屁滚尿流,不似作伪。”
“诛心……”秦琼缓缓吐出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沙场之上,斩将夺旗是常事,但这种杀人兼攻心,利用环境与恐惧精准打击的手段,是一种极高明的战术,用最小的代价造成最大的恐慌,瓦解对手的斗志。
他立刻将此事与那封密信联系起来。
数日前,他收到一封由绝对可靠渠道送来的信。
信是前太子太师李纲亲笔所书,内容极其简短,字迹甚至略显仓促:
“叔宝吾弟:事急从权,老夫身陷姑射困顿,有至关紧要之人需护其周全。建成已失人君之度,恐行不义。盼弟借巡防之机,速至姑射山一见。乾坤重器,系于此行,万万慎之。纲,手书。”
信中的“建成已失人君之度”“至关紧要之人”“乾坤重器”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
李纲的身份地位,能让他用如此语气求救,并直言批评当朝太子,局势之凶险已远超想象。
秦琼与李纲有旧,深知此老学究天人的智慧与沉稳,绝非危言耸听之辈。
他当即亲自点了五十名绝对心腹的精锐老兵,星夜兼程,悄然赶赴姑射山。
如今看来,李老先生遇到的麻烦,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
追杀者是本地县兵,而李老先生身边,似乎有能人相助,竟能用出这等“诛心”手段来退敌。
“可知李老先生一行大致人数?状态如何?”秦琼问道。
斥候略一思索,答道:“从残留的足迹和断枝痕迹看,应在三到四人,其中至少有一人体弱或负伤,足迹虚浮。他们似乎在此处设伏反击后,已向更高、更深的密林深处遁去。昨夜雨大,很多痕迹被冲刷了,但方向大致是往主峰侧的‘鬼见愁’峡谷一带。”
鬼见愁?那里地势险峻,洞穴密布,倒是藏身的好去处,但也极易被困死其中。
秦琼略一沉吟,心中已有决断。
李纲信中强调“慎之”,他绝不能大张旗鼓。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一位骑士耳中。
“五人一组,扇形散开,间隔二十丈,向‘鬼见愁’方向缓慢推进。以鸟鸣为号,一长两短示警,三短一长表示安全或集合。”
“重点搜寻岩缝、洞穴、废弃猎户屋。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哪怕是一根断草、一块被移动的石头,都要立刻上报,不得擅自行动,更不得惊动目标。”
他目光扫过每一位部下,语气加重:“记住,我们此行是来寻人、护人,不是来剿匪。所要寻找的,是李纲先生及其同伴,是友非敌。若真发现踪迹,务必以礼相待,表明身份,就说是秦琼奉邀前来。若有任何闪失……”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光已说明一切。
“诺!”众军士低声应命,动作迅捷而无声地向林中散开,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秦琼依然端坐马上,目光再次投向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姑射山主峰。
山风拂动他颌下的短须,这位沙场宿将的心中并不平静。
李老先生,您不惜惊动我这武夫,所要庇护的“至关紧要之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