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到了陶春彩所出女婴的满月之日。
虽因是女孩,崔家并未大操大办,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周全的。
崔展颜给这个女儿取名 崔承悦,取承欢膝下、悦怿双亲之意,名字虽好,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
满月礼后,碧纱橱内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然而,一些细微的异常,却如同水面下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
这日,负责照料承悦的奶娘和保姆在廊下悄声议论。
“张妈妈,你发觉没有?”
奶娘压低声音,眉头紧锁,“咱们姐儿这眼睛……好像不太对劲。”
保姆连忙示意她小声,自己也凑近了,忧心忡忡道:
“我也正想说呢。拿摇铃在她耳边晃,她眼珠子都不怎么跟着转。
抱到亮堂地方,她总是眯缝着眼,好像怕光似的。
这……这别是眼睛有什么毛病吧?”
“谁说不是呢!
可……可咱们敢跟少夫人说吗?少夫人那脾气……
万一她觉得是咱们没照顾好,怪罪下来……”奶娘一脸为难。
“可不说,耽误了诊治,
将来问题更大,咱们更担待不起啊!”保姆叹了口气,
“再说,少夫人自己……就真的一点没看出来?”
两人的窃窃私语,恰好被从房里出来、想到院中透透气的陶春彩听了个正着。
她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们也看出来了……
其实,她何尝没有察觉?
每次喂奶时,承悦那双乌溜溜的眸子,似乎总是无法准确地聚焦在她脸上;
偶尔有光线刺入,孩子便会不适地扭开头,紧闭双眼。
她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敢面对这个现实!
她拼命告诉自己,孩子还小,看不真切是正常的,长大些就好了。
每次崔展颜或是老夫人来看孩子,她都提前将孩子哄睡,
或是刻意避开光线强烈的地方,就是怕被他们看出端倪。
可如今,连下人都议论纷纷,这事……恐怕是瞒不住了。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陶春彩。她可以想象,一旦被确认承悦有眼疾,
她在这崔府将面临怎样的境地!一个生不出健康嫡子,
反而接连生出“怪胎”(她心里始终视第一胎那畸形儿为怪胎)和残疾女儿的正妻,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然而,理智告诉她,不能再拖了。若是耽误了治疗,她将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她咬着牙,强作镇定地走出来,对那两个吓得噤若寒蝉的奶娘保姆冷声道:“在那嚼什么舌根?还不去请郎中!”
郎中很快被请来,在陶春彩紧张的注视下,仔细检查了承悦的眼睛。
他翻看眼皮,用小手灯试探瞳孔反应,又拿了颜色鲜艳的物件在孩子眼前移动观察。
良久,他收回手,面色凝重,支支吾吾地对陶春彩说道:“少夫人……恕老夫直言,小小姐这眼睛……瞳仁对光反应迟钝
,追视物象亦无力,此乃……乃是先天禀赋不足,眼络不通之象,似是……天生眼疾。
此症……极为棘手,恐……恐难治愈啊……”
“天生……眼疾?”陶春彩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竟是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当场昏厥过去!
碧纱橱内顿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待陶春彩被救醒,郎中又被仔细询问。他犹豫片刻,又道:
“此等先天之疾,多与母体孕育之时相关。敢问少夫人,孕期可曾服用过什么特别的药物?
或是……长期接触过什么不妥之物?此疾,似是……胎里带来的。”
“胎里带来的”这几个字,如同魔咒,瞬间让闻讯赶来的崔老夫人脸色铁青。
她不由想起陶春彩第一胎生下的那个两头三腿的怪胎,如今这第二胎,又是个天生眼盲的女儿!
回到自己房中,屏退左右,老夫人关上门,对着崔老爷,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火与嫌恶,捶着胸口道:
“老爷!你看看!你看看这陶氏!真是个丧门星!晦气透了!生个丫头片子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瞎子!
这以后可怎么办?我们崔家的脸都要被她丢尽了!我看,这孩子不能要了,
找个由头,送到城外哪个清净的庙里去吧!留在家里,徒惹人笑话!”
崔老爷也是眉头紧锁,重重叹气:“毕竟是咱崔家的血脉,若是健全的,自然千好万好。
可这……胎里带来的残疾,确实……确实不祥,也不吉利。
这要是传出去,说我崔家又生了个……唉,这名声实在难听。” 他沉吟片刻,“把展颜叫来,看看他怎么说。”
崔展颜被唤来,听闻此事后,脸上先是惊愕,随即涌上一股难以掩饰的烦躁和厌恶。
他想起陶春彩第一胎的怪胎,又看着眼前这据说眼盲的女儿,
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脱口而出道:
“父亲,母亲!这陶氏定然是自身有什么不妥!怎的别人生的孩子都好端端的,偏她接连生出这等……
这等不健全的孩子来?真是晦气!这以后让同僚们知道了,还不知如何在背后编排儿子!
本来还道我崔展颜儿女双全,如今可好,成了‘怪胎’双全了!”
他话一出口,见父母脸色不佳,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但那股怨气却难以平息。
他烦躁地踱了几步,强压下怒火,思及陶百万手中那要命的把柄,终究不敢真的将事情做绝,
只得按着性子道:“罢了,终究是条性命。先……先寻医问药吧,
尽力医治上个一年半载看看。若实在……
实在无法,再……再从长计议。”
这话说得勉强,其中的冷漠与放弃之意,昭然若揭。
消息传到碧纱橱,刚刚苏醒的陶春彩听闻夫君竟是如此态度,心如同坠入冰窖,比得知女儿眼盲时更加寒冷彻骨。
她抱着懵懂无知、只会依偎在她怀里的承悦,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的孩子……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她看不到未来的丝毫光亮,只觉得四周都是无尽的黑暗与寒意,比女儿那双无法视物的眼睛,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绝望。
而崔府众人对这天生残疾女婴的态度,也预示着陶春彩未来的日子,将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