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儿那番滴水不漏的回答,如同在最危险的涟漪上轻轻覆盖了一层平静的油纱,暂时稳住了李鹂儿心中翻涌的猜疑。
姐妹二人在花园亭中用了茶点,言谈间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亲昵,
只是那亲昵之下,终究是埋下了一根细小的尖刺,不经意间便会刺痛彼此。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当日下午,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小贵子便亲自来到了缀霞宫,身后跟着一溜手捧锦盒的小内侍。
“奴才给柔嫔娘娘、李夫人请安。”小贵子笑容可掬,行了个礼,“陛下惦记着李夫人初次入宫,特命奴才送来一些安神补身的药材,
还有几匹江南新进贡的软烟罗,给夫人裁衣。
陛下说了,宫中规矩虽大,但夫人是娘娘至亲,不必过于拘束,只当在自家一般,安心住下便是。”
这赏赐来得及时,却又透着不寻常的关切。
若只是寻常的客套恩赏,大可不必如此阵仗,更不必特意强调“安心住下”。
李鹂儿领着姐姐谢了恩,看着那些价值不菲的赏赐,心中那刚刚压下的疑虑,又不自觉地浮了上来。
皇上对姐姐……似乎关照得有些过于周到了。
李鸳儿心中更是警铃大作。
她低眉顺眼,表现得受宠若惊,口中连连称颂皇恩浩荡,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皇帝此举,看似是给柔嫔面子,实则是在向她,或者说,是在向所有人传递一个信号——
他对这位“大姨姐”的停留,是乐见其成,甚至是期望延长的。
果然,接下来的两日,皇帝虽未再亲自前来与她们一同用膳,但赏赐却未曾间断。
有时是几样精致的点心,特意说明是“赐给李夫人尝尝”;
有时是几本闲谈杂记,说是“给李夫人解闷”;
甚至有一次,还送来了一盆极为名贵的兰花,置于她们居住的偏殿窗前。
这些举动,若单独来看,都可解释为皇帝爱屋及乌,体恤嫔妃家人。
但串联起来,那份超乎寻常的“体贴”与“关注”,便显得格外扎眼。
李鸳儿如坐针毡。
她归心似箭,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几次向妹妹委婉提出,母亲年迈,不宜久离熟悉环境,自己在崔府也尚有事务,不便久留宫中。
李鹂儿自然也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她既怕姐姐久留生变,又不敢违逆皇帝那未曾言明的“好意”,
只得含糊其辞,说着“姐姐再多住两日,让妹妹尽尽孝心”之类的话。
就在李鸳儿几乎要下定决心,不顾礼仪直接向妹妹辞行之时,皇帝的口谕再次传来。
这一次,并非赏赐,而是一个让她们都无法拒绝的“恩典”。
小贵子传旨道:“陛下口谕,三日后,御花园牡丹初绽,陛下将于牡丹台设小宴,赏花品茗。
特谕柔嫔李氏,及其母、其姊,一同赴宴。”
这道口谕,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彻底断了李鸳儿即刻离宫的念想。
皇帝不仅没有让她们离开的意思,反而更进一步,要将李鸳儿正式引入那属于帝王的、半公开的社交场合。
这已远远超出了普通嫔妃家人所能得到的荣宠范畴。
接到口谕后,李鹂儿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她看向姐姐,眼神复杂难言。
李鸳儿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皇家恩典的感激与惶恐。
这道口谕,如同无形的绳索,轻轻巧巧地缚住了李鸳儿离宫的脚步。
皇帝不仅没有让她们走的意思,反而要将她正式引入御前饮宴的场合。这已是远超寻常的恩遇。
她轻轻握住妹妹的手,语气带着不安与十足的“懵懂”:
“陛下天恩,实在浩荡……竟连我这等粗鄙妇人都能受邀赴御宴,这全是看在妹妹你的颜面上啊。
只是……我这心里,实在是忐忑得很,只怕言行不当,失了礼仪,反倒连累了妹妹。”
她绝口不提皇帝的“特别关注”,只将这份“殊荣”全然归功于妹妹的得宠,
并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对此等场合的畏惧与不安。
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完全被动、只因妹妹而沾光、并且为此感到惶恐的普通妇人。
李鹂儿仔细看着姐姐,见她只有对皇家威仪的敬畏和对可能出错的担忧,并无半分得了青眼的窃喜或了然,
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些许。
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
皇上真的只是格外恩宠自己,才爱屋及乌?
“姐姐不必担心,届时跟着妹妹便是。”李鹂儿按下疑虑,出言安慰。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看似心意相通,实则各自肚肠。
李鸳儿扶着日渐沉重的腰腹,低垂的眼睫掩盖了眸底深处的沉重。
她清楚地知道,这绝非简单的恩宠。
皇帝那看似随和的举动背后,是不容抗拒的意志。
御花园的牡丹宴,注定是一场无法回避的风波。
她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自己隐藏在“柔嫔姐姐”这个身份之后,谨言慎行,不露丝毫锋芒,
以期能全身而退。
那来自九五之尊的凝视,已然如影随形,她避无可避,只能迎难而上。
那么当崔展颜收到夫人又被皇上留下赏花的消息之后,是该高兴呢,还是该紧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