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轩内,烛火摇曳。崔承嗣终于在母亲的轻抚和低吟的童谣中沉沉睡去,长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红肿的掌印在睡梦中仍隐约可见。
李鸳儿轻轻放下床幔,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隔绝了她心中最后一点温情。
她走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眼神深处,是淬了冰的火焰,冰冷与灼热诡异交织。
她慢慢打开一个暗格,里面是她存放体己和重要物件的匣子。
她并没有唤任何人,包括冬梅。这件事,必须天知地地知,她知。
指尖在几件旧物中翻找,最终,触碰到一个冰凉的小瓷罐。
罐身朴素,没有任何花纹,与里面所盛之物的阴毒截然相反。
她将那罐子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却奇异地让她沸腾的恨意和决断沉淀下来,化为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
这就是她这次从娘家带来的,那罐“特制的油”——精心炼制过的棉花籽油。
它看起来、闻起来都与寻常的食用油别无二致,清澈而寡淡。
曾经,它让她成功报复了这吃人的家族,让她拥有了嗣儿这个护身符。
如今,它将要再次出鞘,为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斩断未来一切可能的威胁。
第二天一早,李鸳儿果然依言去了老夫人院里。
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眉眼低垂,带着十足的恭顺与愧疚。
“老夫人,”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昨日嗣儿冲撞了大奶奶,妾身心中实在难安,一夜未曾安枕。
思来想去,都是妾身管教无方之过。妾身想着,三少爷近日公务繁忙,夜里时常睡不安稳,从前他最爱喝妾身熬的安神羹。
妾身想……能否重新接了这熬羹的活儿,也算……也算是对昨日之事略尽弥补之心,求老夫人和三少爷给妾身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姿态放得极低,理由充分合理——
为儿子赎罪,关心夫君身体。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她是个识大体、懂进退、一心为夫君着想的贤惠妾室。
老夫人看着她这副柔弱恭顺的样子,又想起昨日陶春彩那略显张扬的姿态,心中那杆秤不自觉地又微微偏了偏。
一个懂得低头、知道本分的妾室,总比一个仗着有孕就不知轻重的正妻更让人放心。
何况,展颜确实提过李姨娘熬的羹汤更合口味。
“嗯,你有这份心,很好。”老夫人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既然是你的一片心意,那就依你吧。只是你如今自己也怀着身子,别太劳累了。”
“谢老夫人恩典,妾身晓得分寸。”李鸳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垂下的眼帘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当晚,小厨房里。
李鸳儿亲自看着火候,砂锅里炖着益气安神的百合莲子羹,香气袅袅。
冬梅想在一旁帮忙,被她温言劝了出去:“这里烟熏火燎的,你去看看嗣儿醒了没有,这里我自己来就好。”
支开了所有人,厨房里只剩下她与那咕嘟作响的羹汤。
她面无表情地拿出那个小瓷罐,揭开蜡封,里面是清澈的油脂,毫无异味。她用一只小巧的银匙,极其小心地舀出少许,
手腕稳定地将其融入滚烫的羹汤中,再用汤勺缓缓搅动,直至那点油光彻底与羹汤融合,看不出任何痕迹。
整个过程,她的动作流畅而平静,没有一丝犹豫和颤抖。
看着那泛着润泽光亮的羹汤,她心中一片冰冷的清明。
这不是报复的快感,而是一种必要的手段。如同猎人布下陷阱,渔夫撒下罗网。
为了生存,为了不让嗣儿再受今日之辱,她必须如此。
羹汤熬好,她亲自端着,送到了崔展颜的书房。
“三少爷,歇息片刻,用些羹汤吧。”她声音温柔,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一丝昨日残留的惊惶不安。
崔展颜正处理公务,见她亲自送来,又想起昨日自己对她和嗣儿的冷落,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歉疚。
他放下笔,拉过她的手,触感微凉。
“不是说了让你好好歇着,这些事让下人做便是。”
“妾身想亲自为三少爷做点什么,”李鸳儿微微侧首,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语气低回,“否则,妾身心难安。”
崔展颜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感受到她身体的轻颤,只当她是被昨日之事吓到,心中怜意更甚。
“好了,昨日之事过去了,嗣儿年纪小,以后好生教导便是。你有孕在身,别多想。”
此时被搂在怀里的鸳儿情不自禁的想要呕吐。
那种让人作呕的感觉。似乎并不是因为怀孕。
他端起那碗温度适中的羹汤,在李鸳儿看似温顺依赖的目光注视下,一口一口,喝得干干净净。
看着他喉结滚动,将那掺了“绝嗣之毒”的羹汤尽数咽下,李鸳儿依偎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温暖的胸膛,眼神却越过他的肩膀,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冰冷而坚定。
第一步,已经迈出。
这碗“赎罪”的羹汤,成了她新一轮战争的开端。
从此,崔展颜的枕边温柔,与她指尖沾染的无形剧毒,将日夜相伴,直至将这富贵牢笼,彻底变成她李鸳儿母子的安稳之地。
夜色更深,揽月轩内,安神羹的余香尚未散尽,而一场更漫长、更无声的杀戮,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