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方记录着罪证的绸帕被秘密藏入妆匣后,陶春彩自觉握住了整个崔府的命脉。
她不再像之前那般刻意隐忍,那股压抑已久的怨气与自恃有了倚仗的狂妄,
开始化作细密而尖锐的针,透过日常的言行,无处不在的刺向李鸳儿。
她首先在饮食起居上大作文章。
今日嫌小厨房的燕窝火候不够,
明日说新进的料子颜色不正,
配不上她正妻与未来嫡子生母的身份。
动辄便以“腹中孩儿需要”为由,要求全府上下最好的资源都紧着她先来。
份例内的银丝炭嫌有烟,非要库房里珍藏的、几乎无烟无味的红罗炭;
连漱口用的茶水,也点名要庄子上新贡的、数量极少的那点雨前龙井。
这些要求,看似只是孕妇的娇气与挑剔,落在明眼人如李鸳儿眼中,却分明是陶春彩在一次次试探底线,彰显她如今“不同以往”的地位。
更令人膈应的,是她在老夫人和崔老爷面前,那番看似懂事、实则句句含沙射影的“好话”。
这日全家一同用晚膳,席间气氛尚算和睦。陶春彩慢条斯理地用了半碗鸡汤,忽地放下勺子,纤手捂住隆起的腹部,轻轻“哎呦”一声,引得众人侧目。
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痛苦与甜蜜的表情,嗔怪般地拍着肚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全桌人都听得清楚:
“哎,你这调皮的小家伙,又在踢为娘了?知道你急着出来见你那两个好哥哥呢?别急别急,就快了啊。”
她这话,听着是母子间的亲昵互动,却刻意强调了“两个好哥哥”
——无疑是在提醒所有人,李鸳儿已经有两个儿子,而她腹中的,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出。
不等旁人接话,她话锋一转,眉眼间染上几分恰到好处的忧惧与哀怨,
目光盈盈地望向身旁的崔展颜,声音也放软了几分,带着撒娇的意味:
“夫君,提到生产,妾身这心里……还真是害怕得紧呢。”
她幽幽一叹,抬手理了理一丝不乱的鬓角,眼神似是无意地扫过对面安静用餐的李鸳儿,
“唉,妾身可没有那般好命,能有宫里的御医和稳婆随时候着,也没有那皇亲国戚的好妹妹,能在陛下面前求得一道保命的诏书……”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柔弱,却字字如刀:
“这女人生产,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夫君……
若是……
若是……真到了那万不得已的时候,需要保大还是保小……
妾身可没有皇帝的诏书保着,您……到时候会选谁呢?”
此言一出,满桌寂静。
“保大保小”本就是孕妇大忌,轻易不敢提及。她此刻不仅提起,更是直接将李鸳儿因妹妹而得宫中照拂之事拎出来对比,
暗指李鸳儿凭借宫中关系拥有了“特权”和“保障”,
而她这个正妻反而如同浮萍,无人可靠。这哪里是担忧,分明是诛心之论,句句都在戳李鸳儿的心窝,
暗示她倚仗妹妹,甚至暗讽她与皇帝之间那不清不楚的流言。
李鸳儿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泛白,面上却依旧平静,只垂眸看着碗中的米饭,仿佛未曾听见。
一旁的老夫人脸色早已沉了下来,连忙“呸呸呸”了几声,带着薄怒打断:
“胡吣什么!好好的吃饭,说什么晦气话!哪里就扯到那上面去了!赶紧吃饭!”
陶春彩立刻掩嘴,做出一副失言后悔的模样,连声道:
“哎呀,是是是,祖母教训的是,是孙媳妇不懂事,胡思乱想,这张臭嘴该打!”
她轻轻拍了自己脸颊一下,换上笑容,“呸呸呸,不说了不说了,吃饭,吃饭。”
她乖巧地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刚才那番惊人之语只是无心之失。但在座之人,谁听不出那话语里的机锋与恶意?
李鸳儿缓缓抬起头,目光与陶春彩短暂相接。陶春彩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得意与挑衅,随即又化为无害的温顺。
李鸳儿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低下头,默默夹起一箸青菜。
仇恨的种子,在日常这些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淬毒的话语与行径浇灌下,在她心底深处,悄然生长,缠绕成冰冷的藤蔓。
陶春彩享受着这种手握“底牌”后,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处处张扬地挑战李鸳儿底线,
并看着她隐忍不发的快感。
她却不知,自己这些举动,正一点点将自己推向更危险的边缘,
也使得那深宫之中,针对她和她家族的报复之网,编织得更加迅疾与紧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