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前的光罩仍在剧烈扭曲,暗红死气与冰蓝霜华绞缠翻涌,像一颗悬在皇城上空、即将崩裂的毒瘤。夏凝雪的身影在光雾中愈发透明,死气已爬满她苍白的面颊,蔓延至银白的发梢,每一次呼吸都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在唇间凝成细碎的血雾。生命正以可见的速度从她体内流逝,她却死死咬着下唇,将最后一缕霜雪本源与丹田处翻腾的死气强行相融——这不是屠戮苍生的杀招,而是她能给这座飘摇皇城的,最体面的落幕。
帝伽疯了似的撞向光罩,坚不可摧的屏障将他狠狠弹开,皮肉撕裂的剧痛顺着骨骼蔓延,却远不及心口被生生剜开的空洞。他趴在冰冷的白玉阶上,看着光罩中摇摇欲坠的身影,声音被绝望磨得嘶哑破碎:“雪儿,停下……求你了……”
光罩微微震颤了一下,像是回应他的呼喊。夏凝雪缓缓转头,暗红的双眸穿透氤氲雾气,对上他布满血丝的眼。唇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像寒冬里最后一朵即将凋零的寒梅,脆弱却决绝。“嘉豪……”她轻轻唤出这个藏了半生的名字,尾音轻得像雪,“京城……该睡了。”
话音落,她抬手对天,掌心霜华与死气骤然暴涨。天地间传来雪的咒章:the Final movement of the Frost and Snow chapter ~ Snowy wilderness一一霜雪之章终式~雪葬
“Gelida mors, alba sepultura.
Animae urbis, requiescite nunc.
Fronte frigus, pectore flamma.
Ego dabam vitam, nunc dabo pacem.”
(冰冷之死,洁白之葬。
城之魂灵,今入梦乡。
以霜为甲,以心为炬。
昔我予生,今我予安。)
咒章落定的刹那,光罩轰然炸开!没有向外肆虐的毁灭冲击波,只有向内急剧收缩的凝结之力——暗红死气与冰蓝寒霜瞬间交织成无边巨网,以奉天殿为中心,如潮水般席卷整座京城。焦黑的断壁残垣被冰层层层包裹,流淌的鲜血在半空中凝固成剔透的冰晶,厮杀的士兵、奔逃的百姓、肆虐的魔兵,全都在霜气触身的瞬间静止,化作一座座姿态各异的冰雕,将最后的神情永远定格。
风骤停,雪骤落。
鹅毛大雪从铅灰色的天空倾泻而下,温柔地覆盖在冰雕上,覆盖在断裂的龙柱上,覆盖在那面残破褪色的大夏龙旗上。整座京城在这一刻被彻底冰封,又被白雪层层掩埋,天地间只剩下落雪的簌簌声,寂静得令人窒息。
周玥苛与陈威霖僵在宫墙边,脸上还凝固着惊愕与贪婪交织的丑态;逃亡的周军士兵举着染血的刀,奔逃的脚步永远停在半途;生曲的尸身被厚冰裹成晶莹的棺椁,眉宇间的不甘清晰可辨;颜良文丑的尸身并排倒在雪地,落雪很快为这对北境双雄盖上了洁白的殓布。
夏凝雪的身影在风雪中渐渐虚化,化作无数细碎的霜粒。她最后望了一眼被白雪覆盖的皇城,暗红眼眸中闪过一丝释然——血玺的死气终究反噬了她,可她终究以自己的方式,为大夏守到了最后一刻。
“雪儿——!”帝伽疯了一样冲过去,伸出的手却只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冰晶在他掌心迅速融化,凉意顺着指缝渗入骨髓,像她最后看他的那眼,带着化不开的温柔与决绝。
他孤零零站在奉天殿前,周身翻涌的魔气在极寒中渐渐消散。整座京城被雪埋成了空城,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只有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在空旷的宫道上反复回荡,却再也等不到任何回应。
容姒婴站在远处的城楼阴影里,望着那个失魂落魄的背影,望着这座死寂的冰封之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令牌,突然彻悟——或许从一开始,他们所有人的挣扎与厮杀,都只是在为这座城的落幕,添上一笔浓重的血色注脚。
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了。
夏清言率军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天地同白的景象——白雪覆盖的空城寂静无声,冰雕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连风都不愿惊扰这片死寂。他踉跄着走到奉天殿前,望见雪中矗立的帝伽,望见那面被冰封的龙旗,喉咙里涌上腥甜,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雪地里,滚烫的泪水刚涌出眼眶,便冻结成细碎的冰珠。
张瑶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掌心的温度却连一寸冰封的土地都暖不透。
临江城外,夏凌霄收剑入鞘,赤霄剑上的火焰映亮北方天际。他猛地抬头望向京城方向,剑穗在寒风中剧烈晃动,良久,才低声吐出一句叹息,眼底翻涌的情绪终究化作沉默。
北郡的风雪愈发狂暴,北王陈正帅站在城头,望着南方被白雪模糊的地平线,缓缓叹了口气:“女帝终是用自己的方式,护了京城最后一程。”后方小厮匆匆来报:“王爷!萧相带着朝中大臣已至城外,扬言要再立新君,延续大夏国祚!”陈正帅摆了摆手,声音沉得像雪:“知道了,下去吧。”目光再落回南方时,眉头紧锁——女帝既逝,萧敛立君,那两位亲王,又该如何作为?
雪葬了京城,也埋葬了一个时代。九州的乱局仍在继续,可关于这座城的故事,却永远停留在了那个雪落的午后:停留在女帝挥剑的刹那,停留在魔君撕心裂肺的呼喊里,停留在漫天风雪覆盖龙旗的瞬间,成为后世传说中,一段带着冰雪气息的悲壮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