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难的目光落在凌云仙脸上，看着她那双璀璨金瞳中由瞬间的慌乱挣扎，逐渐沉淀为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那是一种历经磨难后，终于鼓起勇气直面过往伤疤的决绝。
“兄长，告诉我吧。无论是什么，我……我都想知道的。也是时候，该面对了。”
少女的声音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却又异常平稳，如同绷紧的弓弦，蕴含着力量。
楚无难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只是淡淡道：“随我来。”
说罢，他依旧牵着她的手，转身向着不远处一座最为高耸、宛如利剑直插苍穹的赤色孤峰行去。
步伐看似不快，脚下沙砾却仿佛自行收缩，咫尺天涯，几步迈出，已至峰巅。
峰顶地势奇绝，不过数丈见方，狂风猎猎，吹得人衣袂疯狂舞动，俯瞰下方，万里赤沙如血海翻涌，天地苍茫，令人心生渺小之感。
楚无难松开凌云仙的手，示意她在一旁稍候。
随即，他于峰顶中央盘膝坐下，双眸微阖，神色肃穆，不见丝毫波澜。
只见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流转着混沌未分、似能定鼎现在时光的玄奥道韵，轻轻点向自己眉心之处。
那里，一道极淡、形如微缩棺椁的猩红印记，若隐若现。
“嗡——”
一声仿佛自万古时空尽头传来的轻微震颤，以他指尖为中心荡漾开来。
周遭呼啸的狂风骤然凝滞，飞舞的沙砾悬停半空，连天际流云都仿佛被无形之力锚定。
时间，在此刻出现了刹那的悖逆与扭曲。
紧接着，一点微光自他眉心印记中亮起，初时如豆，旋即迅速扩大、凝实。
一口通体暗红的古朴棺椁，缓缓自虚空中浮现，悬浮于楚无难身前尺许之地。
棺体之上，并无繁复雕饰，唯有无数细密如天生道纹的痕迹自然流转，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永恒”韵律。
正是那口神秘莫测的“现在棺”的投影！
棺盖与棺身严丝合缝，浑然一体，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沉寂。
凌云仙屏息凝神，金色瞳孔一眨不眨地望着这口凭空出现的诡棺，心中虽难免有一丝本能的畏惧，但更多的，是对楚无难全然的信任与好奇。
兄长召唤出的是何等神物？
楚无难目光扫过现在棺，指尖道印再变，对着棺盖虚虚一引。
“喀……”
一声轻响，仿佛尘封万古的门户被悄然推开。
那沉重无比的棺盖，竟自行向后滑开尺许，露出内里一片深邃无垠、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星河的黑暗。
那黑暗并非死寂，而是涌动着难以言喻的磅礴能量与时空碎片，看上一眼，便令人神魂摇曳，仿佛要迷失其中。
楚无难睁开眼眸，目光平静地看向凌云仙，声音在这凝滞的时空中显得格外清晰：“往事如烟，因果纠缠，非是三言两语所能道尽。其间曲折，非亲历难以体悟，非见证难以明心。”
他指了指悬浮的现在棺，“躺进去吧。”
凌云仙闻言，娇躯微微一颤。
纵然对楚无难有着绝对的信任，但面对一口散发着如此诡异气息的棺材，还要亲身躺入其中，心中难免生出本能的紧张与一丝惧意。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金色瞳孔中重新燃起坚定之色。
既然兄长说了，那便去！
她迈步上前，走至棺旁。棺内混沌之光流转，看不清具体情形，只觉一股吸力隐隐传来。
她咬了咬下唇，双手微撑棺沿，便欲抬腿跨入。
然而，就在她身形将动未动之际——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却忽然伸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凌云仙愕然转头，对上楚无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只见他神色依旧平淡，却说出了一句让她心跳骤然漏拍的话语：
“抱住我。”
“？？！”
凌云仙脑中“轰”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醉人的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脖颈。
抱……抱住兄长？
在这……棺材前？
她金瞳圆睁，满是难以置信与羞窘，一时间竟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楚无难并未解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在他那淡漠却深邃的目光注视下，凌云仙心中那点羞怯与疑惑，竟奇异地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兄长行事，自有其深意。
她不再多想，强忍着擂鼓般的心跳，微微颤抖着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带着几分笨拙地，环上了楚无难的腰身。
将脸颊轻轻贴靠在他胸前，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仿佛带着奇异的韵律，抚平了她所有的不安。
楚无难自然地伸出手臂，揽住她纤细而微微颤抖的腰肢，将她轻轻带入怀中。
随即，他抱着她，一步踏出，身形便轻盈地落入了现在棺之中。
两人相拥着，缓缓躺倒在棺内。
棺内空间并非想象中那般狭窄逼仄，反而如同置身于一片无垠的混沌星空，四周是流动的时光碎片与模糊的因果之线，并无实质触感。
唯有彼此相拥的体温与心跳，是如此真实。
“咔哒。”
一声轻响，棺盖缓缓合拢，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隔绝。
黑暗中，凌云仙只能感受到楚无难怀抱的温暖与有力，以及他平稳的心跳声，仿佛成为了这片混沌时空唯一的坐标。
她紧张地蜷缩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
就在这时，楚无难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凝神静气，勿惧勿抗。”
话音落下，凌云仙只觉神魂猛地一轻，仿佛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洪流裹挟着，脱离了躯壳的束缚，投入了一条光怪陆离、颠倒迷离的时空通道！
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光影、断续的声音如同决堤洪水般冲击着她的感知！
有星辰诞生与湮灭的瑰丽奇景，有太古神魔征战的惨烈嘶吼，有文明兴衰交替的沧桑变迁……种种景象飞速掠过。
剧烈的眩晕与信息过载的冲击让她几欲呕吐，神魂仿佛要被撕扯成亿万碎片！
就在她即将迷失在这时空乱流中的刹那，一股沉稳浩瀚的力量自相拥之处传来，如同定海神针，牢牢护住了她的神魂核心，将那狂暴的冲击一一抚平。
是兄长的力量！
凌云仙心中大定，强行收敛心神，依偎在那温暖源泉之中，任由时空之力承载着他们，向着某个特定的坐标点溯流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撕扯感骤然消失。
神魂归位，感知恢复。
一股带着草木清香、湿润温暖的微风，轻轻拂过她的面颊。
凌云仙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并非棺内混沌，而是一片澄澈如洗的蔚蓝天空，几缕白云悠然飘过。
阳光透过繁茂枝叶的缝隙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怔怔地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随即，她发现自己竟被人打横抱着，以一种极其亲昵的姿势——公主抱。
而抱着她的人，正是楚无难。
他微微低头，深邃的目光正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与……柔和？
四目相对，凌云仙脸颊“唰”地一下再次通红，如同熟透的虾子。
她慌忙挣扎了一下，声如蚊蚋：“兄……兄长，我……我可以自己走……”
楚无难手臂微松，让她轻盈落地。
凌云仙双脚触地，却觉腿脚有些发软，险些站立不稳，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楚无难的手臂。
待站稳后，她慌忙想收回手，指尖却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微微蜷缩着，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轻轻搭在他的掌心边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
楚无难并未在意，任由她的小手半依半靠地留在自己掌中。
凌云仙这才有机会环顾四周。
只见身处之地，竟是一片鸟语花香、灵气氤氲的山谷。
远处峰峦叠翠，飞瀑流泉，近处奇花异草遍地，珍禽异兽隐约可见，俨然一派世外桃源景象，与方才的戈壁荒凉判若两个世界。
“这里……这里是……？”凌云仙金瞳中满是不可置信。
楚无难目光扫过这片熟悉的景致，语气平淡，却如惊雷般炸响在凌云仙耳畔：“过去。过去的……凌家。”
凌家！
凌云仙娇躯剧震，猛地转头看向楚无难，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她竟然……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承载了她童年温暖与无尽噩梦的地方？
忽地，一个念头如野火般窜起——若能于此时改变过去，是否就能……
楚无难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声音低沉而警醒：“这只是回溯，可以观看，不可改变。”
毕竟，这只是现在棺的投影之力。
楚无难不再多言，牵着她那微微颤抖的手，向前踏出一步。
一步踏出，天旋地转！
周遭景物如同水墨般晕开、重组。
下一刻，两人已置身于一条青石板铺就、两旁栽种着古木繁花的幽静小径上。
小径前方，传来一阵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嬉笑声。
凌云仙循声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手牵着手，蹦蹦跳跳地沿着小径走来。
跑在前面的，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女童。
她穿着一身精致的墨色绣金边的小裙子，银色长发扎成两个小团子，随着跑动一颠一颠。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竟是一双重瞳！
眼白纯净，瞳孔却呈现出瑰丽而诡异的猩红色，此刻因兴奋而亮晶晶的，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真与狡黠。
正是幼年的凌绝仙！
而被她牵着手的另一个小女孩，年纪相仿，穿着素净的白色小袄，墨色的发丝柔软地披在肩头。
她抬着小脸，脸上带着略显羞涩却无比开心的笑容，一双瞳孔竟是纯粹温暖的金色！
正是幼年的凌云仙！
“绝仙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小云仙仰着头，奶声奶气地问道。
小绝仙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云仙，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老祖宗说那里可好玩了，有好多闪闪发光的宝贝呢！不过这是我们的小秘密，不能告诉别人哦！”
“嗯！云仙听姐姐的！”小云仙用力点头，眼中充满了对堂姐的全然信任与依赖。
看着那两个天真无邪、亲密无间的身影，看着还是黑发的自己，凌云仙只觉得一股酸楚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红了。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关于童年温暖的模糊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冲击得她神魂颤栗。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楚无难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楚无难感受到她的颤抖，指尖微微用力，回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声音低沉而稳定：“不用紧张，我陪着你。”
平淡的话语，却带着抚平一切波澜的力量。
凌云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复杂地追随着那两道逐渐远去的稚嫩背影。
两人如同无声的幽灵，悄然跟随着那两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向着竹林深处走去。
越往前走，凌云仙的心便越是下沉。
周围的景物与她记忆深处那个噩梦般的午后逐渐重合。
终于，小女孩们停在了一处看似普通的山壁前。小绝仙按照“老祖”告知的方法，在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按了一下。
山壁无声地滑开一道暗门，露出里面幽深昏暗的通道。
小绝仙脸上露出一丝好奇与兴奋，拉着有些怯生生的小云仙，步入了那黑暗之中。
暗门在她们身后缓缓闭合。
凌云仙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指甲下意识地掐入了楚无难的掌心。
楚无难揽住她的肩膀，一步踏出，无视物理阻隔，直接穿入了那间熟悉的、布满禁制的密室之中。
昏暗的光线下，惨剧如期上演。
那位面容慈祥、此刻却显得无比狰狞的凌家老祖，那突如其来的禁锢，那伸向小云仙的、枯瘦如鬼爪的手！
“不——不要！绝仙姐姐……”小云仙惊恐到极致的哭喊声撕裂了空气。
小绝仙脸上的兴奋瞬间化为惊愕，随即是难以置信的恐惧与愤怒！
她拼命挣扎，想要冲过去保护妹妹，却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惨无人道的一幕发生在她眼前！
“老祖！你做什么？！放开云仙！放开她！”她声嘶力竭地哭喊、怒骂，猩红的瞳孔中充满了血丝，那眼神，是彻骨的冰寒、绝望、以及……滔天的怒火与无能为力的痛苦！
凌云仙站在时光之外，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以往，她虽不认为此事是凌绝仙主观恶意所为，但内心深处，难免存有一丝怨怼与不解——为何偏偏是你带我去？其中勾当……你是否知情？
可如今……
她清晰地看到了凌绝仙的每一分反应，看到了她眼中的惊骇、愤怒、挣扎、绝望、以及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沉重的愧疚与自责！
她看到了凌绝仙试图扑过来却被轻易镇压的无助，看到了她哭到嘶哑、直至眼神空洞麻木的全过程。
小绝仙那双猩红的重瞳中，充满了痛苦、自责、愧疚、绝望……以及一种深深的、孩童面对绝对力量时的无力感。
她哭得撕心裂肺，声音都嘶哑了，一遍遍喊着“云仙”，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原来……原来绝仙姐姐当年，并非知情者，更非帮凶，她也是被利用的棋子。
甚至……因为她无意中将妹妹带入了绝境，那份愧疚与自责，或许比她肉身的痛苦更加折磨人。
心中那个隐隐存在了多年、虽不愿承认却始终无法彻底释怀的心结……
在这一刻，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悄然消融。
但随之而来的，并非彻底的释然，反而是一种莫名的……空洞。
凌云仙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有得知真相、确认姐姐清白的释然与欣慰，但也有一种……
仿佛一直支撑着她的某种东西——即便是错误的怨恨——突然消失了，让她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毕竟，那份痛苦是真实存在的。
若连怨恨都失去了，那满身的伤痕，又该向谁诉说？
就在她心神摇曳，陷入这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漩涡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带入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楚无难的气息笼罩了她，驱散了那丝突如其来的寒意与迷茫。
“都过去了。”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平淡，却带着抚平一切波澜的力量。
这简单的拥抱与话语，瞬间驱散了她心中那丝茫然与空洞。
是啊，都过去了。
当年之事，错不在她们任何一人，她们都是受害者。
过往的苦难并非源于至亲的背叛，这已是最大的幸事。
何必沉湎于那无用的患得患失？
想通此节，那股空洞感也被一种释然与新生般的轻松所取代。
她将脸埋在他胸前，呼吸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轻轻蹭了蹭，仿佛一只寻求安慰的幼兽。
随即意识到自己这大胆的举动，脸颊又是一热，连忙将脸埋得更深了些。
楚无难松开她，轻轻叹了口气，眸光深邃，望向那仍在持续的血腥场面与嘶吼，缓缓道：“还有一些……事情。”
他牵起她的手，再次踏出一步。
天地景象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剥落、重组。
这一次，他们出现在一间陈设华美却气氛压抑的闺房之中。
年岁稍长一些的凌绝仙独自坐在窗前，眼神空洞麻木，仿佛一具失去灵魂的人偶。
她手中握着一柄寒气森森的匕首，刀尖正对着自己胸口那根移植而来的至尊骨所在的位置。
眼中是决绝的死志与无尽的痛苦。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云仙……我不配拥有这根骨头……我不配……”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破碎。
就在刀尖即将刺入肌肤的刹那，房门被强行撞开，数道身影冲入，夺下了她手中的匕首，皆是凌家长辈，脸上带着无奈与痛惜。
“绝仙！不可如此！”
“此事非你之过！古祖已严惩那人！”
“你身负家族希望，岂可轻生！”
凌绝仙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希望？用妹妹的命换来的希望？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的希望……我好痛……这里好痛……”她用力捶打着心口，泪如雨下。
类似的场景，在接下来的时光碎片中，一次次上演。
深夜，凌绝仙一次次试图运功逼出至尊骨，却遭反噬，吐血不止；
她将自己关在密室，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她望着镜中那双猩红的重瞳，眼神冰冷厌弃，仿佛在看一件肮脏的器物；
她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口中呼唤着“云仙”的名字……
便是楚无难握着凌云仙的手，都不自觉地微微收紧了几分。
凌云仙看着这一幕幕，全身剧烈颤抖。
她虽想过凌绝仙会愧疚，却万万没想到，她竟……她竟……
活得如此之苦！
下一刻，天地再变。
景象切换至北域，圣魔浩土，魔渊地宫。
凌绝仙已被魔主夜琉璃带回，安置于一处华美却冰冷的宫殿中。
她依旧如同失去灵魂的人偶，终日蜷缩在角落，对外界一切漠不关心，猩红的双瞳中没有丝毫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
直到……一道身影开始出现在她身边。
那身影笼罩在淡淡的混沌雾气之中，看不清具体面容，唯能感受到其超然物外、深邃如渊的气质。
他来得并不频繁，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不远处，有时会带来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放在她身边，有时则会以平淡却不容置疑的语气，指点她几句修行关窍。
他极有耐心，从不因她的冷漠与抗拒而动怒，也从不刻意靠近，只是如同润物无声的细雨，一点点地浸润着她冰封的世界。
不知从何时起，凌绝仙空洞的眼神，开始会偶尔追逐那道身影；
她僵硬的肢体，会在他离开后，下意识地碰触他留下的东西；
她死寂的心湖，因他偶尔几句蕴含无上道韵的点拨，而泛起细微的涟漪……
她的性情，渐渐不再是全然的麻木，偶尔会流露出极淡的、属于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情绪波动。
虽然依旧偏执，依旧冰冷，但至少……像个人了。
凌云仙怔怔地看着那道模糊的身影，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姿，那气度，那行事风格……
她猛地转头，看向楚无难，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探寻。
兄长……莫非就是……
楚无难看出了她的心思，抬手，轻轻抚了抚她银白色的长发，动作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不久后，你都会知道的。”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令人信服的魔力。
凌云仙心中的惊涛骇浪缓缓平复，她乖巧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嗯。”她相信兄长，无需多问。
天地景象再次流转。
凌云仙看到，逐渐走出阴影的凌绝仙，修为日益精进，成为令人敬畏的魔子。
但十数年来，她从未停止过寻找自己的下落。
她动用了她能调动的一切力量，借助圣魔浩土庞大的情报网络，她的足迹几乎踏遍北域每一个可能的角落。
每一次得到似是而非的消息，她眼中都会燃起一丝希冀的光芒，不顾一切地前往验证；
每一次失望而归，她都会独自一人沉默许久，周身气息愈发冰冷，唯有在无人处，眼底深处那刻骨的愧疚与哀伤才会悄然流露。
“云仙……你到底在哪……姐姐对不起你……姐姐好想你……”
一声压抑了十数年的哽咽低语，如同最沉重的锤，狠狠砸在凌云仙的心上。
原来……原来她从未被遗忘。
原来在她承受苦难的同时，姐姐也在另一片天空下，承受着丝毫不逊于她的痛苦与煎熬。
她们姐妹二人，皆被命运捉弄，承受着本不该属于她们的苦难。
想起童年时那份纯粹的姐妹情深，再看如今物是人非，往日的隔阂、误解，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只剩下无尽的酸楚、心疼，以及一种跨越了时空的、血脉相连的深切羁绊。
想到这里，凌云仙已是泣不成声，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汹涌而出。
而就在泪珠滴落地面之时……
“咔嚓！”
周遭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瞬间崩裂成无数碎片！
强大的拉扯力传来，神魂仿佛被从深海中猛地拽出！
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凌云仙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身旁的楚无难，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待那剧烈的眩晕感缓缓褪去，黑暗映入眼帘，凌云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回到了现在棺的空间内。
依旧保持着紧紧相拥的姿势。
方才经历的一切，如同一场漫长而真实的梦境。
但她的身体，已受神魂中那汹涌情感的直接影响，早已泪流满面，温热的泪水浸湿了楚无难胸前的衣襟，冰凉一片。
楚无难抬起一只手，指腹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带着无声的安慰。
过了许久，凌云仙激动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仰起头，看着楚无难近在咫尺的脸庞，金瞳中水光潋滟，轻声却坚定地说道：“兄长……我想去找她……”
她想立刻见到凌绝仙，告诉她，自己还活着，告诉她，自己从未怪过她，告诉她，她们姐妹之间，不该再有隔阂。
楚无难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平和：“不用着急。圣人传承即将开启，彼时各方云集，鱼龙混杂，正是契机。”
“你们……会在里面见面的。”
凌云仙闻言，她心中感动，兄长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谢谢兄长……”她将脸埋在他胸口，闷声道。
楚无难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拥着她。
凌云仙也贪恋着这份温暖与安心，仿佛只有在这个怀抱里，才能彻底抚平她方才回溯过往所带来的所有情绪波澜。
两人就这么在幽暗的现在棺中静静相拥，一者气息平稳如古井深水，一者心潮渐平依偎取暖。
棺内混沌之气缓缓流淌，时光仿佛在此刻放缓了脚步。
画面于静谧中透着一丝奇异，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温情。
直至窗外日影西斜，接近黄昏，棺内相拥的身影依旧未曾分开。
寂静中，唯有彼此交织的呼吸与心跳，诉说着一段因果的释然与的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