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颜捧着两个滚烫的红薯,低下头。
粗粝的报纸摩擦着指尖,温热的触感透过纸皮传来,带着一股浓烈的香甜气,和她过往三十七年生命中接触过的所有食物都截然不同。
在那个被称之为家的训练营和后来的暗鸦总部,她的饮食被管的死死的,寡淡,只为了让她活下去,或者只是为了更好的锻炼。
老头子也算成功,她身高出众,绝大部是营养餐的功劳。
像这样带着市井烟火气,甚至有些脏兮兮的街头小吃,是她从未被允许,也从未想过要尝试的东西。
她刚刚,其实看到了街对面巷口那两个男人。
在毛悦发现他们的同时,甚至更早,年颜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两道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息。
袖口下那一闪而过的乌鸦纹身刺青,更是让她烦躁。
这群蠢货。
她明明已经下令,让在这座城市活动的所有暗鸦人员立刻撤走,一个不留。
怎么这里还有?
是命令没传出去?
还是有人阳奉阴违,或者根本没把她这个失踪了两年的影鸦放在眼里了?
不管是哪种,都让她感到不悦。
有东西不听话的感觉,让她本能地生出杀意。
那两个喽啰,在她眼里跟蚂蚁没什么区别,碾死也就碾死了。
但她刚刚想动手,毛悦那蠢女人也发现了异常,吓得脸色煞白,僵在原地,连红薯都忘了吃。
年颜眼底的杀意顿了顿,又缓缓压了下去。
杀了他们简单,但后续处理麻烦,而且……可能会吓到眼前这个正处在惊弓之鸟状态的玩具。
所以,她只是隔着街道,用目光看了过去。
没有额外的动作,仅仅是隔着人群,看了看那两人。
对于那两个在暗鸦底层混迹,可能只是听说过影鸦传说甚至从未见过真容的外围人员来说,被这样盯上,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足以让他们战栗,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所以,他们才会在确认毛悦身边站着的是谁之后,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消失了。
这一切,毛悦自然一无所知。
她只看到了暗鸦的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更奇怪地仓皇逃窜。
此刻,年颜看着手里的红薯。
她其实……没想真的吃。
刚才盯着看,更多是因为看到毛悦在吃,而且那东西散发出一种过于直白的气味,让她有些好奇。
当毛悦看过来时,她下意识地就做出了想要的姿态。
这是她观察毛悦这几天总结出来最容易让这个心软又有点傻气的女人妥协的方法之一。
没想到,这蠢货真的给她买了。
还是两个。
年颜抬起头,看向正一脸无奈,写着“自家傻孩子不省心”表情的毛悦。
蠢货。
她在心里又骂了一句。
“愣着干什么?吃啊!一会儿凉了!”毛悦见她捧着红薯发呆,催促道,还顺手帮她掰开了一个,露出里面冒着热气的瓤,“像这样,吃里面的,皮别吃,脏。”
年颜看着递到嘴边的食物,迟疑了一秒。
然后,她学着毛悦之前的样子,微微低下头,就着毛悦的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软、糯、甜,甚至有些烫。
陌生的口感在她舌尖化开,味道比她预想的要强烈得多。
谈不上喜欢,但这种味觉冲击,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新鲜感。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学着生疏和迟缓。
毛悦在旁边一边啃着自己那半个凉了的红薯,一边絮絮叨叨地教训她。
“下次不许这样了啊!我锁了门的,你怎么出来的?要是被暗鸦的人抓走了怎么办?我上哪救你去?你不怕死吗?小心我不要你了。”
年颜安静地听着,专注地啃着红薯。
甜腻的味道充斥口腔,耳边是毛悦毫无威慑力的威胁。
阳光透过老旧街道两旁稀疏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嘈杂的人声,食物的香气,还有身边这个蠢女人身上传来的混合着肥皂和淡淡烟草的味道。
这一切,构成了一个与她过去三十七年完全不同的世界。
混乱,无序,低效。
但……好像也不全是坏处。
年颜咽下最后一口红薯,舔了舔沾到一点糖渍的嘴角。
目光扫过毛悦因为担心和后怕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又扫过她因为咀嚼而微微鼓起的脸颊。
算了。
看在这蠢货给她买奇怪东西吃的份上。
先留着吧。
不过那些不听话还在晃悠的苍蝇,年颜微微皱眉。
晚点,她得亲自去处理一下。
“走吧,回家。”毛悦见她吃完了,自己也三两口解决了剩下的,拉着她的胳膊,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准备带她回那个破旧的出租屋。
年颜顺从地跟着她,手里还捏着另一个没吃的红薯,像是个得到零食后格外乖顺的孩子。
据她这几天的观察,这个叫毛悦的女人,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三十出头的样子。
没什么固定的正经职业,但手里似乎有一笔来历不明但还算可观的资金。
最近总是一个人对着手机或者旧笔记本嘀嘀咕咕,琢磨着怎么拉伙人,搞自己的地盘,脱离林天翊单干之类的事情。
年颜让下面的手下简单查了一下毛悦的背景。
结果让她觉得有点……好笑。
这女人在当地底层和灰色地带,确实有点小名气。
不过这名气,多半是能打、讲义气、胆子大之类的评价,最近还添了一条。
据说她“毛悦”偷袭了暗鸦一支寻找“影鸦”的小队,还放倒了三个人。
手下汇报这个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显然是联想到了他们自己刚才的遭遇。
有趣 。
一个自身难保却还试图蹦跶着自立门户的女人,一个把她当傻子养着的女人。
“听见没有?下次再敢自己偷偷跑出来,我就把你用链子栓屋里!”毛悦的声音打断了年颜的思绪,她回过头,瞪着年颜,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凶一点,“门也别想出了!饭也别想吃了!”
年颜看着她那副样子,眼神茫然,心里却嗤笑一声。
栓屋里?
从来只有她用链子栓别人。用各种手段囚禁拷问目标的份。
什么时候轮到别人用这种话来威胁她了。
不过……这个提议,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等她玩够了,对这个玩具失去兴趣,那就用链子把她栓起来,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看着她从挣扎到绝望。
似乎也是个不错的消遣方式。
她期待毛悦那时候的表情。
她惯喜欢折磨人,这是她枯燥重复生活的乐趣。
只是有点不太文雅,不符合她一贯追求艺术感的处刑美学。
但用在毛悦这种粗糙的女人身上,或许……别有一番风味。
年颜的思绪飘得有点远,直到毛悦用力拉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
“发什么呆呢!看路!”毛悦没好气地说,拉着她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小巷,这是回去的近道。
巷子里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杂物和垃圾,气味不太好闻。毛悦的步子更快了,显然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待。
年颜安静地跟着。
终于,那栋熟悉的居民楼出现在眼前。
毛悦松了口气,拉着年颜快步上楼,掏出钥匙,闪身进去,又立刻反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