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花镂空的纱帘扬起,卷在厚重的深绿色丝绒窗帘上,撩进窗外耀眼的白光。
但站在窗户边却并不能感觉到吹动纱帘的风,也感受不到光芒的温度——尽管如此,可感受到的温暖却是实打实的。
比起霍格沃茨的地下不知温暖了多少。
或许是因为破损的灵魂得以复原而感到舒适,也或许是因为那些或丢失或模糊的记忆都变得清晰起来,塞柏琳娜觉得这里不仅温暖,还令人感到平静,感到安心。
她下意识捻了一下自己凉了一年多的手指,而后一顿,低头看了眼自己——她轻笑一声,意念转动间身上出现了与她几秒前穿在身上的一模一样的墨绿色长裙。
她低着头垂着眼,看着自己的裙摆。
裙摆上漂亮复杂的魔法文字在闪闪烁烁几次后化为了单纯的刺绣花纹,接着又几经变换图案,最终变成了一条又一条首尾相衔的细长的小蛇。
但她仍未抬头,依旧盯着裙摆;盯着随着自己的想法而出现的花纹;盯着自己的鞋面;盯着脚下的木地板——木板的缝隙中,透着丝丝白光。
随着视线不住地在脚边转移,她捻着手指的手也不断地蜷蜷缩缩。最后她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去磋磨身后的丝绒窗帘去了——倏地,她意识到——她通过自己手指触碰窗帘的触感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应该听见手指摩挲窗帘的声音的。
一瞬间——
耳畔的安静被打破,她逐渐听见了属于物质世界的窸窸窣窣的杂声、窗外的鸟鸣、树叶的簌簌声、摇椅的吱呀声、一板一眼的朗读声……
塞柏琳娜慢悠悠地抬起了眼,视线扫过更多的木地板;扫过拖地的家居袍子;扫过床尾旁正在缓缓摇动的摇椅——她停住了,她再次垂下了眼皮,闭上了眼,身后的手也紧紧攥住了窗帘。
几秒后,她才再一次睁开了眼——迅速而又直接地掠过刚才所看到过的一切——然后——
看向他。
她朝思暮想多年的人此时就坐在距离自己三步之远外的摇椅上懒散地躺着,垂着眼面色轻松地听着飘在身前的朗读羽毛笔的声音;尽管身穿着卧床那几年才会穿的居家长袍、头发也是自然松散地垂下,但看起来健康极了,那张年轻白净的脸上写满舒适;悠然自得,气定神闲,他看起来闲适轻松,让她看得心情也愉悦起来。
塞柏琳娜就那么看着、凝视着自己许久未见的爱人。
她那看似沉静的浅金棕色的眼中奔涌着无尽的滚烫,充斥着贪婪却又极尽克制;如鹰瞵、如鹗视。
可偏偏被注视的人仿佛是注意不到一样,依旧那样闲适自在——这让人有些沮丧,但这点沮丧不足以让她压下眼中的或好或坏的复杂的情绪,更无法让她升起移开视线的想法。
她根本移不开视线。
塞柏琳娜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只知道那飘在奥米尼斯身边的书页翻了一页又一页;只发现摇椅缓慢地停了下来,而后——朗读羽毛笔也慢慢减小了声音,他刘海后半垂的眼睛闭了起来。
他好像睡着了。
塞柏琳娜收回了视线,松开了攥着窗帘的手,向前走了一步之后——转了个身,直直地躺在了摆在窗前的床上。
柔软的床铺陷入一个人形。
塞柏琳娜躺得毫无形象,长发肆意地散在绿色格子的被单上,裙摆没有整理就被褶皱逶迤地压在身下,胳膊随意搭在一旁,自然垂在床边的手距离那拖地的长袍很近很近,仿佛摇椅轻轻一晃,或是轻轻动一下手指就能碰到。
她听着近乎于无声的朗读声,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又轻轻笑了起来,笑声听起来快乐又放松。
她望着窗外那无尽的白色——没有树叶,没有天空,只有白茫茫的、令人感到舒适的、温和的光。
半晌,她忽然感觉那看起来温和的光芒其实也是有些刺眼的,于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做坏事了。”
她忽然开口说道,声音很轻、很轻,似呢喃,又似嗫嚅。
“其实我做过很多坏事……你可能知道,但也不可能知道,因为我一直瞒着你——好吧,这应该是我自欺欺人。”她轻笑出声,声音忽然大了一些,也轻快了一些,“怎么可能能瞒过你呢……我认为自己足够了解你,你又何尝不是呢!”
她持续笑着,直到笑声停歇才又将声音低了下去,说出了清晰的句子:“只是你在包容我罢了,毕竟你那么喜欢我呢。”
她的语气里带着浓郁的情意和欢喜,然而就在人感觉接下来都是如此软语之时,她的话语却又倏地变了方向。
“但我想这个坏事——我现在正在做的这个坏事,你肯定是想不到的,也不可能轻轻放任我糊弄过去了。”
她活动了一下肩颈,让自己的脑袋在柔软的被子上躺得更舒适一些。
“因为这次我真的是完完全全把你的话当耳旁风了——”她好像是在认错,可说出来的话却理直气壮极了,“根本没听!”
书本轻轻翻过一页。
塞柏琳娜睁开了眼,却没完全睁开。她垂着眼皮,避开窗外令她眼睛难受的光芒,只盯着那无风自动、飘起又落下纱帘看。
“好吧,严格来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听。”知道等不到回应的塞柏琳娜接着说道,“毕竟你太知道怎么拿阿不思那几个小家伙来压我了……我实在没办法说你‘卑鄙’,但这招也确实是太卑鄙了——你看吧,我不得不这样说过你。”
漂浮的书本又翻过一页,塞柏琳娜瘪了瘪嘴。
“让我想想……你当时的原话是什么来着……似乎是——‘希望亲爱的塞柏可以多看看周围的学生们,你绝对比自己想象中更喜欢他们,如果把不满发在他们身上的话,绝对会后悔——我敢打赌,因为我一直在认真看着你’。”
虽然开口时犹犹豫豫的仿佛真的不记得了,但这句话说出来却极为流利,但也……极为气愤。
塞柏琳娜咬牙切齿道:“瞧瞧你的话!不愧是你!简直太有意思了——明明就是在说我冷血无情,说我脾气不好,结果最后还带着情话压着我反驳不了!您可真了解我!
最气的人——我想你也没想到过,阿不思竟然也学会了你这招!非得往我眼前摆出一个又一个好孩子,让我无法——好吧,其实也没限制住什么。”她的声音平缓下来,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得意,“甚至是让我走了捷径呢!谁让我总是能多想他几步呢——”她语气再一次一转,“哦!说起来,你知道吗,阿不思长大后竟然被称作‘最伟大的白巫师’诶!是不是有点超出预期?
“而且呀,还记得我们关于他和盖勒特要吵多久的打赌吗?我想我们都输了,因为他们到现在都不能算和好——是不是也没想到?”
塞柏琳娜又笑了起来,十分开心地笑出了声,笑声爽朗:“是啊,我们都没想到呢,也根本不会知道他未来的成就,毕竟——我们都早早地离开了呢……”
纱帘忽地扬起一大截,摸不着听不见的风再一次吹动了早就不再被朗读的书页,几页翻过,早就过了刚才朗读的进度很多很多。
“我刚才的话还记得吗?”她的语气变得甜蜜又亲昵,“你知道那句话是你什么时候和我说的吗——或者说,你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方式告诉我的吗?”
摸不着的风好似忽然停止了,纱帘不再被吹起,同时,那窗外持久的白色光芒开始变得忽闪忽闪的。
塞柏琳娜转过头,视线掠过脸侧拱起的发丝、掠过自己平摊的胳膊、掠过自己的手指,最后停在那指尖旁的长袍,她目光眈眈,但脸上的笑容却极为灿烂。
“是在你的遗言里呀,亲爱的……”
她语气依旧充满亲昵,声音却变成了一开始的如呢喃般,落入耳中时又轻又低,令人心脏发麻。
“你说说看,你到底卑不卑鄙,残不残忍?”她甜蜜地笑着,眼睛亮晶晶的,“你这让我怎么听你的话呢——如果是你,你会拿着我亲自交予你的遗书,然后乐呵呵地去执行吗?”
刹那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房间内陷入了绝对无声的寂静。
她面无表情地转回了头,头发在软被上移动摩擦也没能发出声响。她再一次看向了窗外。
那白色的光芒已经重新恢复稳定,明亮而温暖。
“现在倒是有点棺材里的感觉了。”塞柏琳娜讥讽道,声音稍显空灵。
半晌,房间里依旧是那般死寂。
就在塞柏琳娜准备再一次开口之时——她僵住了——
有什么东西,擦过了她的指尖。
光芒就算是再温和,也是刺眼的——塞柏琳娜心里想着,毫不犹豫地迅速转了转手腕,用轻颤的手极为用力地抓住了那擦着她手边而过的柔软的长袍。
一声轻轻的叹息划过耳畔。
酸涩的眼眶得到了湿润。
塞柏琳娜又一次半垂下了眼,任由视线被遮掩。
她默不作声,任由那试探着摸上脸庞的手轻轻擦去自眼角流落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