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看来格兰杰小姐明天就要放弃从图书馆的往年资料里寻找线索了。”邓布利多双臂放在办公桌上,手中翻着斯内普之前从马尔福家拿来的那个笔记本。
老巫师语气平静得让想要讨论今天受到的震惊的斯内普卡住了,他沉默几秒后才开口问道:“你早就知道波特知道塞克瑞想做的事情了?”
“也没有很早。”邓布利多抬起头,冲斯内普和蔼地笑了笑,“就是在你说哈利有事情瞒着你的时候。”
斯内普这下彻底不说话了,直接向后一仰靠在了沙发靠背上,面无表情地端起一茶杯。茶杯是校长办公室的,但茶是他自带的——塞柏琳娜上周履行小助手职责、给邓布利多和医疗翼熬制魔药时留在他办公室的自制茶包。
邓布利多早就闻出了这是什么,对于斯内普那颇为幼稚的行为颇感无奈。
他多少能猜到对方这样做的理由——对自己连续给他甜咖啡的不满、对自己连着给他安排杂事的不愿意,以及……对于自己连续以杂事为由让他少关注塞柏琳娜状态的生气。
“但是我得承认,西弗勒斯。”邓布利多剥开糖纸,“我并没有想到塞柏会直接让哈利知道伏地魔的灵魂在他体内,我只以为她在引导他直面死亡。”他笑呵呵地看着斯内普,把糖放入嘴中。
斯内普把头埋在茶杯的热气中,直到听到老巫师嘴里的糖咯嘣作响,才让茶杯离开自己的嘴边,开口说道:“她这一点做得也不赖……这可是都没耽误。”
“是啊……都没耽误。”邓布利多手指连续把手中笔记本往后翻了两页,糖在嘴中滚来滚去,看上去丝毫不因此而为哈利担忧。
“你为什么没有阻拦?”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阻拦?”
“你让我关注着点救世主先生的状态——”斯内普抬眼看着邓布利多,“哦,当然……虽然可能只是你当时为了让我离开而随口一说。”
“那确实是出于真心的,西弗勒斯。”可能因为嘴里有糖的缘故,邓布利多的声音有些含糊,“只是后来我——不只是我,你也是,我们都觉得哈利的变化并不是什么坏事,不是吗?”
“别把我带进去!”斯内普语气不悦,“别用你的脑子想我,邓布利多。”
“哦,好吧……抱歉,西弗勒斯。”邓布利多听着是道歉,但那弯起的嘴角、挑起的眉毛以及眼中的调侃都在说——那你还用你的脑子揣测我。
斯内普顿了顿,而后又把脸伸进了热气中,抿着茶,不再说话。
邓布利多或许是对的,这或许是只是他对于他的过于主观的猜测——他知道邓布利多在知道哈利伤疤里存在伏地魔灵魂碎片后,心中有了很多对于哈利的安排和要求。但他并不能确定邓布利多有没有认真想过哈利可能面对的结局。
可是……连他都拿里德尔的日记本的惨状类比过哈利,邓布利多这个心里一点都不白的白巫师真的没有想过那些并不算好的结局吗?
“莱姆斯不都说过了,塞柏向哈利承诺过他的安全。”邓布利多的声音轻松地发出安慰,“所以不用担心哈利的安危,西弗勒斯。我们都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塞柏十分喜欢他,肯定不会让他受到太多伤害的。”
斯内普对此不置可否。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邓布利多忽然笑了两声,抬眼看向斯内普时,天蓝色的眼底满是调侃的笑意,还隐隐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想要看塞柏的好戏吗,西弗勒斯?”
“……”斯内普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地看向邓布利多,声音生硬,“我目前还没有选好自己墓碑的材料,邓布利多,毕竟我距离您的年龄还早着呢。”——所以你自己想进坟墓别带着我。
“但是你会看到的。”邓布利多对于斯内普的话中话选择听而不闻,晃着脑袋收起了面前的笔记本,语气欢快,“我相信到时候你会目不转睛的,毕竟卖乖的塞柏可不多见。”
斯内普微不可察地动了下眉毛,轻点魔杖将邓布利多盛着热水的水壶飘来给自己的茶杯满上水,接着又在邓布利多谴责的目光中把它飘回原位。
还没等邓布利多开口,斯内普便先发制人道:“校长先生,请原谅,近些日子,某位伟大的白巫师分派下来的对任何事情都毫无裨益的如赘疣一般的杂事……实在是花费了我太多的时间,所以我这个体弱的小巫师便只能在您这里偷偷懒了……相信心善的您是不介意的,是吧?”
斯内普的话语阴阳怪气十足,但那语气却听起来懒懒的,连带着那阴沉的脸色都看起来像是普通的面无表情,仿佛真的只是劳累而不是有什么不满的情绪。
邓布利多发出两声无奈的笑声,而后轻叹一口气:“西弗勒斯……”
但这口气叹完,他便不再发声,只沉默看着自己交叠在笔记本上的双手。直到糖果从嘴中融化只留覆盆子的甜味、斯内普再一次飘起了自己面前的大肚子瓷水壶时,他才再次开了口。
“去年和塞柏在岩洞时……她曾试探我有关于萨鲁先生的事情,我当时只当是她看见阴尸后想起他的巧合。”
斯内普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道:“嗯,都怪我给她看了记忆。”他说得生硬,语气并不那么理直气壮,“但我也说了……你知道的,如果她想看,我也其实是拦不住的。”虽然当时实际上他的本意是想要看老格兰芬多的笑话——事实也确实看到了,甚至是还有后续。
那晚当他说完塞柏琳娜对他摄神取念的事情后,邓布利多对格林德沃骤然变冷的态度、格林德沃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又开始殷勤起来的行动,让斯内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塞克瑞当时的惩罚不只是没有健齿魔药!
于是,延迟心虚的斯内普这半个月对于邓布利多扔过来的各种霍格沃茨的闲杂事情任劳不任怨,被分走一部分工作的麦格看他的眼神愈发慈爱。
“是,你说得对,如果她真想摄神取念你一点都挡不住。”邓布利多轻哼,“所以也不能全怪你。”
“‘不能全怪’……好吧,看来——”斯内普依旧理不太直,但气壮了起来,“您是自己没能受得住试探,说漏了嘴。”
邓布利多瞥了他一眼,没有反驳,继续说道:“后来去岩洞寻找雷古勒斯的尸体时……她说,她曾想过用那个操控阴尸的炼金物品寻找萨鲁先生——当然,这句话应该只是调侃,但她接着说的那句不知道萨鲁先生生死如何,应该是真的。”他看着面颊紧绷的斯内普,露出一丝微笑,“她当时的表现颇为幼稚,语气也轻巧……我相信她的轻松也是真的。”
斯内普握紧了茶杯。
“你应该是不知道,她暑假——我是说她还像个年轻人一样经常外出的七月份,除却我们知道的那些事情,其他时间经常去巴希达家里。”邓布利多依旧是笑着,“我相信那两位老女巫肯定是会聚在一起肯定不只是讨论魔法,多半还是会回忆往事。”
“这不正常吗?”斯内普发出疑问,“毕竟我面前还不如她们年老的巫师就已经经常回忆往事了。”
邓布利多顿了一下,接着道:“正不正常也得看她们两个谁先提及往事,谁在不停地回忆往事——别那么看着我,西弗勒斯,我没有时时刻刻盯着她们,这只是基于对她们的了解而做出的猜测。”
斯内普垂眼,收回复杂的目光,嘴上毫不留情地说道:“哦……好吧……那可真不符合您光明磊落的作风。”
邓布利多被逗笑了,笑完后便是满脸的无奈。看着斯内普那紧握茶杯双腿并拢的有点拘谨的紧张模样,他收敛了笑容,星星睡帽下的格兰芬多的大脑开始活络,坏水在被白胡子遮掩的肚子里翻涌。
“好吧,也不全是猜测。主要是……”天蓝色的眼睛在斯内普的注视下逐渐染上悲伤,“塞柏曾经在失踪前——就是她死亡之前的失踪前,也曾去巴希达家叙过旧,当时巴希达就向我说过塞柏的不对劲,而这一次……”他叹了口气,心底却因为斯内普骤然绷紧的嘴角而发出笑声,“巴希达没有和我说她不对劲——”
斯内普放松了嘴角。
“——但塞柏亲自和我说了。”
斯内普放松到一半嘴角再一次僵住——但在注意到那天蓝眼睛中的笑意后,他眼中的突然出现的不可置信便全全化为了怒意。
“不用担心,西弗勒斯。”邓布利多轻笑着发出了今晚的第二声安慰,“她说了,这次会好好给我告别的。”
斯内普的怒气一下子停止了膨胀,卡在嗓子眼,让他无法呼吸。他连忙低头端起茶杯猛喝一口,让特制的茶叶的味道把卡住的东西统统打下去。
“那真是恭喜——天大的喜事啊,可以宣告天下了——巫师界和麻瓜界都得因此庆祝庆祝——您二位这一次可以好好告个别了,不用在复活后再吵!”斯内普沉着声,一字一句地说道。
邓布利多不再说话了,低头又挑出了一颗覆盆子的糖,自己慢悠悠含着。
斯内普也沉默了下来,又连着两次给自己满上了水,喝掉——然后迅速将茶杯清理一新并放回原位,起身整了整自己坐皱的袍子后抬腿踏入壁炉。
“真不礼貌啊,都不说声晚安。”——身后传来老巫师不满的嘀咕声,斯内普充耳不闻。
壁炉中的火焰燃起又落下。
斯内普大步踏出壁炉,大挥胳膊把外袍挂到衣架上,而后有些暴躁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背向后靠上椅背手臂搭上把手,颔首,黑沉沉的眼睛紧盯着桌面上不久前才批改完的论文,心思游离——斯内普罕见地发呆了。
他开学伊始一直在忙狼毒药剂的事情,忙完帮邓布利多寻找并调查那个从马尔福家拿回来的笔记本,接着又是这半个月的杂物,以至于让他差一点忽视了——邓布利多好像在让他远离和塞柏琳娜那最终事件有关的事情。
仔细讲来也不算是“远离”,他该知道的还是知道,只是邓布利多有意不再让他像去年那样直接参与进来。
严格来说他也不是“差一点忽视”,他只是在“让自己忽视”。因为他很清楚邓布利多是为了什么才会在开学前后总是满面忧愁,他清楚邓布利多在担忧塞柏琳娜本人会在献祭之后如何,他更清楚……邓布利多的想法,总是可靠的。
斯内普真的很厌恶格兰芬多的自以为是——这让格兰芬多在很多时候显得比斯莱特林还要专权,尤其是某位独断专行的伟大的白巫师。更糟糕的是,某些刻在格兰芬多骨子里的天真和愚蠢让这种专权显得更加可恶,令守规守矩但绝不愿任人摆布的斯莱特林感到了冒犯和恼怒。
他根本没有资格决定一切——斯内普想。尽管他已经依照对方的言语行动了十几年没有反对了。
斯内普忽然想起塞柏琳娜曾说过他和邓布利多有着十足的默契,他曾坚决地否认,但现在看来她确实看透了一些他们二人自己都没看出来的东西——他们确实有着几分默契。
可斯内普依旧不愿意承认这份默契,不愿意去承认自己很明白邓布利多想要告诉自己的什么——邓布利多不想再经历没有告别的不告而别,邓布利多知道他也不想再经历这个——更不愿承认自己其实默默接受了邓布利多让他稍稍远离这些事情的行为。
“‘卖乖’……”斯内普忽然开口念着邓布利多的话。
能让塞柏琳娜卖乖的人有几位?
恐怕严格来说只有一位。
斯内普确信邓布利多之前还没有这么肯定塞柏琳娜这次可以成功,那么今晚又为什么如此笃定地说出这句话,甚至是告诉自己塞柏琳娜暂时不会告别。
这其中的变化有两个——那本笔记本和哈利。
在重新把本子交给邓布利多之前,斯内普就已经从头到尾检查过了,除了确认那些祭品是真实的、可以帮助塞柏琳娜且无害之外,再没有任何信息。而且如果是因为这个笔记本,那么邓布利多根本用不着等到今晚。
所以,是哈利。
甚至只是哈利今天告知并询问斯内普——然后他告知邓布利多——的事情。
斯内普慢慢歪头,视线转移到挂在衣架的大衣上,袍边用银丝绣成的银蛇在昏暗的灯光下也显着暖色的光。
思索半晌,斯内普带着嘈杂的大脑起身,来到坩埚前,面无表情地挽起袖子——今晚又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