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品运输队遭遇重创、物资损失大半的消息,像一块寒冰砸在指挥部每个人的心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压抑。前线送下来的伤员因为缺乏必要的药品,特别是消炎药,伤口感染化脓的情况日益严重,痛苦的呻吟和不断攀升的死亡数字,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负责后勤和医疗的谭海和于凤至。
张汉卿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个上午,门外的人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踱步声。当他再次推开门时,眼睛布满血丝,但那股颓丧之气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坚毅所取代。
“哭丧着脸有用吗?”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药没了,仗就不打了?人就不救了?”
他召集了所有核心人员,包括刚刚从一线轮换下来、身上还带着硝烟味的孙铭九。
“鬼子知道我们缺药缺弹,下一波进攻只会更狠。”张汉卿指着地图,手指重重地点在几个关键隘口,“我们要做的,不是等死,是让他们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就算是用牙齿咬,也要崩掉他们几颗牙!”
他看向孙铭九:“挺进支队还能不能打?”
孙铭九猛地站直身体,尽管脸上带着疲惫,眼神却凶悍如狼:“能打!少帅,只要还有一个人,挺进支队就能打!”
“好!”张汉卿一拳砸在桌子上,“我把最后库存的、最好的弹药都给你!你带人,给我钉死在‘老鹰嘴’!那里地形险要,是通往我们腹地的咽喉!守不住,咱们就真的完了!能守多久守多久,为后方转移伤员、坚壁清野争取时间!”
“是!保证完成任务!”孙铭九敬礼,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决绝。
张汉卿又看向徐建业:“你的人,全部撒出去!想尽一切办法,从黑市,从伪军手里,哪怕是用金条换,用枪逼,也要给我搞到药!特别是消炎药!同时,联系我们在天津的人,看能不能从其他渠道,哪怕只运进来一点点,也是救命的!”
“明白!”徐建业领命,脸色凝重地离开。
最后,他看向于凤至和周濂:“后方就交给你们了。组织群众,能转移的尽快向更深的山里转移,不能转移的,就地隐蔽。兵工厂和碱厂的关键设备,立刻拆卸,分散掩埋!绝不能留给鬼子!”
命令一条条下达,整个根据地如同被抽打的陀螺,高速而悲壮地运转起来。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场生死存亡的考验。
于凤至强忍着心中的沉重,投入到繁重的组织工作中。她亲自到后方医院安抚伤员,看到那些因缺药而痛苦不堪的年轻面孔,她的心都在滴血。她组织妇女队赶制绷带,收集民间草药,哪怕只能起到一点点作用。
夜深人静时,她累得几乎直不起腰,回到指挥部临时休息的房间,却发现张汉卿也在里面。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研究地图,只是静静地坐在炕沿,背影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有些佝偻。
于凤至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她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和微微的颤抖。
“凤至……”他开口,声音异常沙哑低沉,“我是不是……太没用了?连弟兄们救命的药都弄不来……”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少帅,只是一个承受着巨大压力、内心充满自责的丈夫和指挥官。
于凤至的心猛地一疼。她绕到他身前,蹲下身,仰头看着他布满血丝和疲惫的双眼,双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大手。
“不,汉卿,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没有你,辽西早就散了。是你在最艰难的时候带着大家撑了下来。药没了,我们可以再想办法,但人心要是散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你看,孙铭九他们还在前线拼命,徐建业还在外面奔波,周先生、谭海,还有我,我们都还在!我们所有人都相信你,跟着你!”
她的话语如同涓涓细流,滋润着他干涸焦灼的心田。张汉卿低头,看着妻子清澈而坚定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和抱怨,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支持。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有些疼,但他此刻急需这真实的触感来确认自己并非独行。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拂开她额前散落的一缕碎发,动作带着罕见的笨拙和温柔。
“跟着我……让你受苦了。”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歉疚。
于凤至摇了摇头,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粗糙的手背上,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温度和触感。
“我们一起扛。”她轻声说道,语气里没有半分犹豫。
没有更多的言语,两人就这样在昏暗的灯光下静静依偎,彼此的体温和心跳成为了这至暗时刻唯一的慰藉与力量源泉。窗外,风声更紧了,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但他们知道,无论前路如何艰险,他们都将携手同行,孤注一掷,直至最后一刻。
老鹰嘴阵地上,孙铭九带着誓死的决心,利用险要地形构筑了层层防线。而在更广阔的战场上,八路军策应的“破袭”第二阶段作战如期展开,对日军后方造成了新的巨大压力。与此同时,徐建业动用了一条极其隐秘、多年未曾启用的“暗线”,尝试进行最后一次,也是风险最大的药品输送。希望的火种,在绝望的狂风中,摇曳不定,却仍未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