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带着奉天的期望与精心准备的说辞,南下金陵。与此同时,奉天城外的秘密军营里,由德国顾问塞克特主导的新军训练愈发如火如荼。剿匪实战的胜利,如同给这批种子学员注射了一剂强心针,也将“德式训练”的名声彻底打响。原本持观望甚至抵触态度的部分中级军官,开始主动打听训练内容,甚至私下向参训同僚请教。一股求新求变的暗流,在东北军中悄然涌动。
张汉卿趁热打铁,在于凤至的建议下,下令将新军训练的模式逐步向卫队旅和讲武堂常备学员队推广,虽因装备和教官所限无法全面铺开,但重点部队的战术素养和精神面貌已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兵工厂内,随着德制机床陆续投产和方宏毅团队的日夜攻关,第一批仿制改进的捷克式轻机枪关键零件合格率显着提升,虽然产量依旧有限,却标志着自主生产能力迈上了新台阶。
于凤至穿梭于帅府、兵工厂和军营之间,如同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蜂。她既要把握与德国合作的大方向,又要协调内部复杂的人事与资源,还要时刻提防杨宇霆、常荫槐可能设置的障碍以及日本方面无孔不入的窥探。劳心劳力,使她清减了不少,但眼神却愈发锐利明亮。
这日,她正在兵工厂与方宏毅商讨扩大光学器材试生产规模的事宜,谭海匆匆赶来,递上一封密电。是北满的徐建业和方文慧发来的。
电文内容简短却惊心:“日方近期于北满边境频繁异动,似有大规模军事演习迹象。另,黄先生察觉满铁附属地内日籍人员调动异常,物资囤积加速,恐有更大图谋。苏俄方面亦加强戒备,边境气氛极度紧张。请示下。”
于凤至的心猛地一沉。北满的警报再次拉响,且级别远高于以往。结合之前柳条湖未遂的阴谋和剿匪战中发现的日械,日寇的耐心似乎正在耗尽,动作越来越大。她立刻将电文内容转呈张汉卿。
张汉卿阅后,脸色铁青,立刻召见参谋长荣臻等人商议。然而,就在奉天高层为北满局势忧心忡忡之际,南京方面的回音,随着秦先生的归来,终于到了。
秦先生风尘仆仆,面带倦色,却眼神明亮,显然此行有所收获。他来不及休息,便向张汉卿和于凤至详细汇报了南京之行的经过。
“少帅,夫人,”秦先生压低声音,“蒋主席和军政部对我们在东北引进德械、聘请顾问之事,确实颇为关注。起初,何应钦部长等人态度强硬,认为此乃僭越,必须由中央统一管理。”
他话锋一转:“不过,属下按照夫人吩咐,多方打点,尤其通过关系,将夫人的信和我们的‘实业计划书’递到了蒋夫人手中。蒋夫人阅后,似乎颇为赞许我等‘实业救国’、‘技术自强’的提法,认为与中央倡导的‘国民经济建设运动’精神相符。她在蒋主席面前进言,态度方才有所缓和。”
“最终,”秦先生露出一丝笑意,“军政部同意‘备案’,但要求我们定期报告合作进展,且明令要求,外籍顾问不得涉及核心军事指挥,合作项目需以‘民用技术’和‘基础军事教育’为主。此外,何部长还暗示,中央亦在与德方洽谈合作,未来或可资源共享,但东北需服从中央统一调度。”
张汉卿听完,沉吟不语。这结果,比预想的要好,既未强行接管,也留了尾巴,强调中央权威和未来可能的“统一调度”。
于凤至却从中听到了更深层的信息:南京国民政府自身也在寻求德国援助,并且希望将地方势力纳入其整体战略框架。这对奉天而言,既是约束,也可能是一个机会——一个借助中央名义更大规模引进技术、甚至争取更多资源的机会,但前提是,必须处理好与中央的关系,不能被视为割据自立。
“秦先生辛苦了。”于凤至开口道,“能得此结果,已属不易。至少,我们与德国的合作,在名义上得到了中央的默许,可以更放开手脚去做了。至于‘统一调度’……来日方长,届时再议不迟。”
她转向张汉卿:“汉卿,当务之急,是趁着中央态度明朗,加快我们自己的步伐。北满局势吃紧,日寇步步紧逼,我们必须争分夺秒。”
张汉卿重重一拍桌子:“说得对!既然南京那边暂时无碍,我们更无须束手束脚!荣参谋长,立刻以我的名义,给黑龙江、吉林两省发电,通报北满日寇异动,令其严密监视,加强戒备,遇事可相机处置,但绝不可先行挑衅!另外,新军训练要再加快!兵工厂的生产,也要给我盯紧!”
命令一道道发出,奉天这台战争机器,在于凤至的不断润滑和助推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秦先生返回奉天的第三天,日本驻奉天领事馆再次向东北当局递交了一份措辞强硬的照会。照会中,日方“严重关切”东北当局“大规模引进欧洲军事技术及聘用退役军官”的行为,指责此举“严重破坏远东力量平衡,威胁满洲和平稳定”,并“敦促”东北当局立即停止相关活动,否则“帝国政府将不得不考虑采取必要措施,以维护其合法权益及侨民安全”。
照会直接被送到了张汉卿和杨宇霆的案头。这一次,日方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赤裸和强硬,几乎不加掩饰的威胁意味扑面而来。
杨宇霆第一时间找到了张汉卿和于凤至,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将照会重重摔在桌上:“看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引狼入室!如今日人直接找上门来了!你们说说,如何应对?难道真要为了几个洋机器洋教官,与日本开战不成?”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仿佛凝固了。窗外,北风呼啸,卷起千堆雪,重重地拍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