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的焦点,瞬间从两位天之骄子,转移到了那个平平无奇的青衫少年身上。
那林姓学子也是人精,立刻反应过来,走到顾长安面前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这位兄台,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了。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顾长安。”顾长安淡淡地回了一句。
“顾长安……”林姓学子咀嚼着这个名字,随即猛地抬头,声音里带上了几分难以置信的激动,“莫非……阁下便是那日得陆先生青睐,破格收入后山别院的陆先生的关门弟子?!”
白天广场上的风波,早已以讹传讹地传遍了整个书院。在众人的想象中,能让陆先生破例的,除了关门弟子再无其他可能!
这个猜测一出,整个雅间,瞬间轰然炸开了锅!
“什么?!陆先生的关门弟子?!”
“我的天!难怪!难怪苏谢二位师兄都对他礼遇有加!”
“我说呢!能有这般绝色相伴,岂是凡俗之辈!”
顾长安听着耳边嗡嗡的议论声,只觉得头疼。
他甚至懒得去解释,只是找了个最清静的角落位置自顾自地坐了下来,还顺手拉着李若曦,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他这副姿态更是让在场众人,对他陆先生关门弟子的身份,信了七八分。
一时间,所有看向他的目光,都变了。
从最初的无视,到后来的好奇,再到此刻的……敬畏与忌惮。
李若曦被这场面弄得有些紧张,小手不安地放在膝上。
顾长安察觉到她的情绪,没有多言,只是在桌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一股熟悉的暖意传来,少女的心很快便安定了下来。
而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谢云初眼中,却让少年的内心再次泛起了了涟漪。
雅间之内,短暂的骚动过后众人很快便各自落座。
“诸位,诸位,静一静。”
苏温走到雅间中央拍了拍手,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温和笑容。
“今日新茶会,高朋满座。在开始今日的议题之前,苏某提议,不如先玩个小游戏,热热场子,如何?”
“哦?不知苏兄有何雅趣?”立刻有学子笑着附和。
“简单。”苏温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李若曦和沈萧渔,“今日在座,多了几位新朋友。咱们便以三言两语识一人为题,每人介绍一下自己,不论家世,不论出身,只说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喜好什么便可。如何?”
这个提议,既解决了众人对两位女子的好奇,又显得不那么功利,瞬间便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我先来!”
那位与苏温相熟的学子第一个站起身,摇着扇子笑道,“在下林子轩,经世宫学徒。平生无他,唯好美酒、美食、美人,三者得其一,足慰平生!”
这番坦率的大白话,引来堂内一阵善意的哄笑。
紧接着,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青年站了起来,声音洪亮如钟:“我叫秦山,兵戈宫的。我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就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随后,又有一位身穿素色道袍气质出尘的青年起身,他只是淡淡地行了一礼:“知心宫,柳随风。心随风动,意如流水,一杯清茶,足矣。”
几番介绍下来,雅间内的气氛愈发热烈。终于轮到了沈萧渔。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少女抱着剑,大大方方地站起身,下巴微微一扬,声音清脆。
“沈萧渔。喜欢打架,喜欢喝酒,喜欢看话本。”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张扬与侠气。
“谁要是写的书能有《剑来》一半好看,或者打架能打得过我,我就请他喝山海城最好的醉春风!”
这番话,充满了江湖儿女的飒爽,再次引来一片喝彩,尤其是兵戈宫的秦山,更是双眼放光,高声叫好。
然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若曦的身上。
少女缓缓站起身,微微有些紧张,但当她看到身边顾长安那鼓励的眼神时,心便安定了下来。
“小女子李若曦。”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以前喜欢读书。现在迷上了和先生练武,为先生做饭。”
她说完,便对着众人盈盈一礼,重新坐下。
雅间之内,先是一静,随即,便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轻笑声。
倒不是嘲笑,而是少女的回答实在有些出乎人意料。
几道夹杂着嫉妒,羡慕,心碎的目光,瞬间唰唰唰地射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稳坐钓鱼台的顾长安身上。
谢云初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茶水翻涌。
苏温则是抚掌大笑,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气氛:“顾兄好福气!好了,诸位,既然都已相识,那我们便进入今日的正题。”
少年的神色严肃起来。
“今日的议题,想必大家都已清楚——论为政之本:在立规,抑或在正心?”
话音刚落,兵戈宫的秦山便第一个站了起来,瓮声瓮气地说道:“这有何难辩?自然是立规!军有军法,国有国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规矩立住了,赏罚分明,谁还敢作奸犯科?人心那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最是靠不住!”
“秦兄此言差矣。”知心宫的柳随风缓缓摇头,声音空灵,“规矩能束缚人的行为,却束缚不了人的念头。若人心不正,纵有万千律法,他亦能寻出万千空子来钻。所谓徒法不足以自行,正是此理。唯有正心诚意,使人人皆有向善之心,规矩才能真正行之有效。故正心为本,立规为末。”
他的观点,充满了道家的思辨色彩。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之时,苏温看向了谢云初,笑着问道:“云初兄,你乃我江南士林表率,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谢云初的身上。
谢云初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
不知为何,他今日的精神似乎比往日更盛三分。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却是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安静坐在角落里的李若曦。
随即,他才朗声开口,声音清越如珠玉落盘。
“秦兄言立规,柳兄言正心,皆有所据,然云初以为,二者皆未触其根本。”
他一开口便将之前两人的观点,都归为了表象。
“何为规?规者,方圆之器也,用以度量外物。何为心?心者,喜怒之源也,用以度量己身。”
他缓步走到雅间中央,目光扫视全场,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
“圣人治世,非是凭空立规,亦非空谈正心。而是因人之心,以立规。”
“譬如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此乃天性,不可强改。故,圣人便立规,使为善之利大于为恶之利,使守规之安大于破规之害。如此,百姓无需教化,亦会日用而不觉地,自行走向善途。”
“再譬如,人皆有好逸恶劳之心。故圣人便立规,以多劳多得为赏,以不劳无获为罚。如此,无需强令,人人皆会奋发向上。”
少年引经据典,又结合最浅显的人性,将深奥的哲理,剖析得淋漓尽致。
“故为政之本,不在立规,亦不在正心。而在识心!”
“识透人心之所向,顺势而为,以规为舟,载百姓之心,渡向大同之岸。这方是真正的王道!”
这番言论,格局宏大,立意高远,将之前两派的观点完美地统一并升华!
整个雅间,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好!说得好!”
“不愧是云初兄!一语道破天机!”
“‘识心二字,胜读十年圣贤书啊!”
就连顾长安,在听到这番话时,都忍不住微微点了点头。这个谢云初,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并非浪得虚名。
赞叹声中,谢云初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得意。
他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安静坐在角落里的少女,眼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
仿佛,这满堂喝彩,都比不上她一个人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