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选完衣服，她便带他回去了
半个时辰后，他洗漱完毕，身体上还散发着白雾。
果然很舒服...
空气中弥漫着中药草的苦味，亦带着点角皂的清爽。
他穿过桃木四扇垂屏站到少女面前，身穿蕉月雨丝锦衣，乌发湿哒哒的自然垂落在他的肩颈处往下落着水珠。
“姐姐...”他眸间还晕着些水汽湿漉漉的狗狗眼期期艾艾的看她。
“噗！！！”
瑾玉还喝着中药，看到他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竟然一口喷了出来。
“宁姑娘...”老医师为火炉扇风的动作一顿，颇有些咬牙切齿意味。
瑾玉从他眼里读出了“不爱请别伤害”的意思，讪笑道：“抱歉...抱歉...”
她一不作二不休一口饮尽了甜白瓷小碗里的汤药，遂苦的皱起小脸，细细打量起来人。
一双远山眉似皱非皱平添几分哀愁，一双含情目晕着水光，更添几分柔情，一点薄唇总下弯着如今被轻咬着咬口微微泛白，似有万般衷肠欲诉，本有些男子气概却因为瘦的慌而被隐埋了下去，身形瘦削仿佛支撑不起这身衣袍。
好一个...男版林黛玉！
瑾玉震惊。
瑾玉迷茫。
瑾玉手里的瓷碗掉落挨了老医师一剜眼。
“你你你！”
“我...怎么了？”
神特么，她很想问一句你男的女的，但又感觉不太礼貌，只得回道：“你长得太牛了！”比她还像个女人。
江枕月长得也很美，只不过是那种可望而不可得的清冷美，而眼前的少年却是那种惹人怜爱的娇柔美，更能引起她的兽...啊呸爱护之情。
他闻言，瘦长的手指覆上面容，歪头开心的笑了。
到了傍晚，瑾玉便带着他又出了门，街上已然整顿恢复至井然有序，人们也陆陆续续走出门来，传来叫卖声。
食物的芬香混合着桥边柳叶草木的气息，显得清甜可爱。
初春还有些寒冷，食物刚一出锅便涌上来一朵朵细小的白雾。
“真想不到这个地方还有鱼糕，店家来上两碗。”
“好嘞！”
鱼的鲜香藏在软糯的黄白色乳糕中，摆摊的店家把鱼糕切成小块，随后淋上调好的酱汁。
“会不会吃辣？吃不吃葱花香菜？”她问他。
他不知道...什么是辣。
“和你一样，可以吗？”
瑾玉没看到他面上一瞬而过的窘迫和羞涩，兴冲冲道：“微辣！”
鱼糕很快就上桌了。
袁怀瑾学着她的模样笨拙的使用筷子夹起一片，那鱼糕就像是滑溜溜的鱼，老是掉下去，他的脸因此发烫，升温。
“别着急，我第一次吃的时候也这样，慢慢来，没人会抢的。”
他一愣，筷子里的鱼糕再次落到盘中回弹了两三次恢复了安静。
是啊，没人会和他抢，他又为什么要着急？是怕在她面前出丑吗？
他低下头，放下筷子，试图用黑发挡住自己发烫的脸，然而鱼糕的香味却凑近了他。
原来是少女用筷子为他夹起一片递到他唇边，红艳艳的辣椒油沾着鱼糕的边角，色泽诱人，他抬头看她只看到她嘴角噙着的温柔的笑，不带任何恶意和嘲讽。
“快尝尝看。”
他依言咬下，酥麻在他唇齿间划开，带着一股驱散寒气的灼热遍布到他全身，是热气腾腾的、没有馊味的鲜香可口。
眼角突然一湿，他这才惊觉他竟然落下了泪来。
瑾玉期待的看着他，却不料看见一滴晶莹的泪珠，不禁瞪大了眼，手忙脚乱取出手帕来为他擦去，问道：“怎么了？可是太辣了？”
他道：“很好吃...我很喜欢，谢谢...”
瑾玉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遂支撑着脸蛋对他笑道：“这人世间好吃的东西多着呢，每个地方口味都大不相同，若是喜欢，以后可一定要尝个遍才是。”
她不知道的是，她这句话落到少年的耳中便成了最为动听的邀约。
他可以和她一起...尝遍天下酸甜苦辣吗？
他感觉脑中像是溅起了烟花的火星，晕乎乎的，胡乱点着头。
吃完饭，瑾玉又带着他置办了些许日常所需的生活用品放到一只青色储物袋中。
他逐渐感觉不对劲，心中涌上来一股恐慌。
直到她把他送到城门下，他才确定——她要抛弃他了！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这储物袋里有五百上等灵石，还有一些我绘制的符篆。你去找个好地方当个普通人，在人间皇城里活下去吧。”
他脑海中一片嗡鸣，这些话分明每个字都听得，却组不成一句完整的语意。
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不想听，不想懂，不想走。
“虽然我认为你和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也愿意接纳你的存在，可是宗门那边我说不准，我怕他们见到你会对你动手，我拦不住...所以你走吧。”
他皱着眉，紧咬着唇，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流下两行清泪来。
“姐姐，请让我跟着你吧，我害怕...我哪里都怕...我怕又被人拐走虐待，我只相信你...求求你别赶我走...”
“我是不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了？我可以改的，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学，我...你打我骂我也好，求你不要赶我走，我没了你活不下去...”
他看到她抿紧了唇，也看到了她眼眸中淌过的心软和纠结。
可她的手还是慢慢从他手里抽回。
不要！
他攥紧了她，却不想用大了力捏疼了她，他看到她皱起的眉，烫到般松开了手。
无措的站在她面前，低着脑袋，等待她的责备，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轻揉他发顶的动作。
“宋知暖，天大地大，任你去闯，你一定要好好的，去爱、去感受、去拥抱这个世界。我们...”
动作很轻柔，就像是那一个个夜晚溜进柴房的月光。
他闭上了眼，细细感受着，不愿错过每一丝细节。
直到那手离开了他的发顶，他指上多了一丝冰凉。
“江湖再见...”
他睁开眼，却见那六年前元宵丢失的银戒正安安稳稳戴在他手上，映着夕阳的暖光。
而那梨花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淡去。
他麻木的心早已不会再信任了，可偏偏他又一次敞开心扉，用赤忱的心表示愿意追随时，却被拒之门外。
把戒指置于唇边，感受它的冷，唤醒他的理智，泪水依旧流着，滑过脸颊，落到唇上，粘在银戒上。
不知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是功亏一篑的怅然。
然而意外的是，银戒在接触那泪珠时竟发出一阵白光，里面赫然是一片福地洞天。
他在这里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准确来说，是一缕神魂。
原来他的母亲是女娲后人，他的血脉正是余祝之后，这也是为什么那南柯长冥花会选择他的原因之一。
他本身就是花的主人，那些浇灌滋养它的血液中的恨意都来自于他，因此才没被控制了去。
至于主人...是他亲手为自己选的。
然而她却抛弃了他，他怎么会允许！
他要缠着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如今他已经有了强大的妖力，藏身修行之所...只要待到灵根修复，实力足以控制妖血时，即可光明正大的呆在她身边。
只是...他一分一秒也不想离开她。
没有她在的世界，是黑白色的，没滋味极了。
袁怀瑾摩挲着银戒上的纹路，沉下脸来，脑海里闪过那几幕怜悯的目光。
心中有个念头在叫嚣。
欺骗她吧...让她垂怜自己吧...
哪怕是...成为她的狗，也要待在她身边。
他站在城门外，看着空旷的天地，盘旋于天际的孤鸟，晚霞橙黄，车马道显得单调而又枯燥。
天地之大何处为家？
心安之处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