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声呼唤字字泣血,宛若天人永隔,闻者落泪,见者动容。
场下愕然,胆子小些的掩面不忍再看。
兰雾趴在独孤锦腿边默默落下泪来,“宗主...她们只是孩子啊,还是宗门天赋极佳的弟子...打成这样是不是...”
主位上的女人一下又一下安抚着腿边人的情绪,沉吟片刻,眼底也闪过一丝不忍,但没办法,前不久她曾收到有半妖闯入宗门的消息,作为一宗之主,她必须要事事确保百无一失。
她有她的责任,不忍心是真的,野心也是真的。
“六十鞭,若能扛下来,我便信她们。”
————
翻滚的云层就像是颠覆这个世界,圆台上铁链被风吹得叮当作响,红绿色衣袖簌簌作响,跟着风飞扬,代替那两只握不到的手,飘聚在一起。
宁瑾颜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双眼充血,血液顺着她白皙的脖颈缓缓流淌下来。
瑾玉看见她握紧的手,心中骇然,连忙呼唤她吸引她的注意力,“阿姊!阿姊!你看看我!”
那陷入困顿的少女闻声看向她时,充血的双目一怔,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去,凝为平日里的冷清。
“小玉儿...”
“阿姊...”
瑾玉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因为这一分神,导致没能收敛住自己的气息,被呼啸而来的魂鞭打出一口血来。
红衣少女见此,气息顿时暴躁不稳起来,她挣扎着想朝她走去,锁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它们困住了她,不让她前进分毫,可她却置若罔闻,那冰冷坚硬的锁链绷紧,在她手腕、脚腕、脖颈间划出红痕来,细小的血管爆裂开,割出血水。
“...放她走,放她走啊!!!”她嘶吼着,声音如同破了的风筝,“都说了!都说了你别逞强!”
“你以为你替我承受我会对你感恩戴德吗?!不会!我不会!”
铁链发出铮鸣,绷成了一条看起来即将要碎开的线。
魂鞭在红衣少女的血肉上一下又一下,溅出的血浸湿了那红色衣衫,滴落下来。
啪嗒——啪嗒——
温热的泪是透明的,温热的血珠也是透明的,打在石板砖上,溅起极其微小的浪花,随后寂灭。
瑾玉半跪在地上,泪水是她的,她怔怔的看着那面露戾气的少女。
嗡的一声,锁链绷断,铁屑炸开。
云端上的长老被这一幕震惊到甚至敛起了呼吸,唯有独孤锦眼中闪过一丝暗茫。
玄铁寒骨链...被硬生生扯断了...
除去妖兽外,不可能有人能做到...
————
瑾玉看着少女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面容里是哀拗,悲苦。
“阿姊...”她眼里的光弱了下去。
不要恨我...求求你...不要恨我,不要怨我...
哪怕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
她缓缓闭上眼,等待对方的打骂。
却不料,混着百合花香的浓重血腥味包裹住她的身体,把她护在了身下。
她听到鞭声抽打少女脊背的闷声,却听不见对方的闷哼,魂鞭的凌厉攻击全都汇聚到了一人身上。
她听到,她说:“我恨你...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听话...”
“阿姊...对不起...”
“不要道歉...你不需要道歉,是我连累了你...”她的话含糊不清,像是有一口血糊在了她的嘴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下次...别为我犯险了...疼吗?”她颤颤巍巍伸出被血浸湿的裂开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
湿漉漉的,温热的液体掉落下来,落到她眼尾,是她的眼泪。
姐姐哭了...因为她。
瑾玉伸出手含住那满是血迹的手,咬唇强忍着泪花,微微摇头,脸颊蹭着她的手心,就像是曾经对她做过数以万计的讨好。
“我最大的牵挂...最大的不舍...是你啊...”
瑾玉哑然,呼吸停滞,泪水喷涌而出,呜咽起来。
她怎么会...这么傻,去怀疑姐姐会因此而讨厌她...
这可是愿意为她走一遭血狱行的姐姐啊...她怎么可以低估了她对她的爱,明明她对她的爱这么明显,她却看不清,看不清这份浓烈的爱。
看着那惨白的面容,她心上涌上滔天的愧疚,她有罪。
狂风席卷,却吹不走这窒息的血腥味,少女的青丝垂落,与她纠缠在一起。
模糊了她的眼睛。
她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把虚弱的她推倒护在臂弯下,至此位置颠倒,她为上,她为下。
她护她,她护她,她爱她,她亦...爱她。
“小玉儿...”宁瑾颜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却还是要挣扎起身。
可她怎会如她所愿。
她忍着后背的疼痛,俯身在她耳畔道:“阿姊...与你共进退,我不悔...”
“既然是你把我从死人堆带出来的,是你给了我新生,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永远不分开。”
喉头腥甜,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后,强迫自己咽下这口血。
“...永远吗?”
她牵扯开一个笑,“永远。”
“阿姊且相信我,相信我...给我个机会保护你吧...”
宁瑾颜模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心上人强撑着的笑,这笑不是往日的白芍药,倒像是被践踏入泥后,依然坚毅的迎风盛开的残花。
“好...”她从下面环抱住她,依恋道:“我们永远不分开...”
————
鞭刑持续着,突然一股强硬的力量破开了那水纹屏障。
血红的沁源剑出世,困住少女的四方锁链被斩断。
然而此时那青衣少女早已陷入了半昏迷中,没了锁链的支撑,径直跌落下去。
衣衫翩飞,就像一只死去的青蝶。
不过,在下落至地面前,一只强有力的手捞住了少女的腰身,怜惜的把她护住怀里。
“你受苦了...”
瑾玉昏迷前听到这么一句,血液早已模糊了她的双眼,闻到那令人心安的莲花香时,她虚弱的扯开一抹笑,“我如今又欠莲君了...”
“是我来晚了...我带你走。”
她咽下喉头的血,伸出手,搭在他脸上,恳求道:“莲君可否救下我姐姐,我来生做牛做马...”
那素日一丝不苟极其讲究的仙君此刻却为一人垂眸,全然不在意那血污。
他打断了她的话。
“既然你求我,我怎么有拒绝的选择?来生的话说的还太早,这辈子好生服侍我便好。”
他抱起她,用灵力托起昏过去的红衣少女,跃下了圆台就要走。
沁源剑拦住了那欲再次袭来的魂鞭,把它砍成三截,似乎是在为主人泄愤。
“江枕月。”云端上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听着有些问责意味,“宗规不可违。”
江枕月含笑,眼眸中却含着任凭谁都能发觉的罕见怒火,“我竟不知,这好好的拜师大典,竟成了宗门迫害弟子的场所,这话要是传出去,恐怕来日定要有人质问宗门苛责手下的弟子。”
他跃上芙蓉扇,举手投足间尽显风雅,只不过美中不足,脚步微乱。
“人,我带走了。罚,我来日追责。”
他不顾众人颜面,飞身离去,却无一人敢拦,因为那血色的沁源剑正泛着幽幽冷光。
独孤锦并未拦,垂眸看着那挣断的锁链,暗自思索。
阴影里闪出来一人,踱步走至众人面前。
“听澜仙君!”兰雾看到他后,连忙起身,却被独孤锦拽住了手腕。
“没什么要事,老实待在我身边吧...”
“是...”兰雾微微红了脸,眸光含水,娇羞模样。
“拜师大殿继续。”独孤锦吩咐。
低下圆台撤下,多云转晴,只是底下的弟子们面容上多了几分惊惧以及...嗅见八卦的兴奋。
比如这宁家姐妹的身份、宁家姐妹的关系...传闻中的疏影莲君和那宁家二姑娘是什么关系。
此刻,无人知晓处,正进行着一场商议。
独孤锦运作灵力,与江疏临探讨宁家双姝的身份。
“那宁家大姑娘是什么人你可知?”
“半妖,吾知道。”江疏临回道。
独孤锦点点头,果然不出她所料,只是...要杀吗?
她可不想再花许久去哄那个总找她哭闹的笨蛋了。
神识外,兰雾打了个喷嚏,但她并没在意,兴致缺缺看着下面一个个弟子上前又退后。
“依你所见,如何处置?”
江疏临略一思索,脑海中浮现少女那日的话——“他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出生,仅仅是因为流淌着妖族的血脉就要被杀死,是否太过于不公?”
他屋内的小胡狼迟迟还没长大,那黑溜溜的眼眸...
他抿唇答道:“不杀,留着,吾管。”
独孤锦微微诧异于他的变化,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宁家二姑娘是人族,有她在,她不会作乱。”
这是个肯定句。
奇才...难得,双姝...更难得,那两张倔强的面容,和很早以前的那两张面容重合,这宁家双姝...会和早逝的谢家双姝...有什么区别呢?
她很好奇。
“既然如此,你便收下宁家这两个弟子吧。”独孤锦说完,偷偷去打量这清冷如玉的男子面色,对方的眸子始终是看向远方不知何处,没有拒绝。
她松了口气,这人几百年从未收过徒,一时扔给他两个还真怕他拒绝。
大殿结束时,那黄色的身影才出现,独孤锦一瞅。
甩锅道:“这个也归你了。”
面色刚刚多云转晴的鸣屿长老、兰雾长老:“...”
还真是一个都不给他们留呗!
大典结束,独孤锦伸了个懒腰,也不管别人欲言又止的神色,脚底抹油就跑,“宗门开销大,我去赚灵石了,勿念。江疏临,宗门大事交予你接管。”
她吩咐完就走了,然而没过多久又折身回来,吩咐道:“对了,若是江枕月来问话,你就说我不在,或许得十年才回来,库房里挑两件灵器给那两个小姑娘送去赔礼。”
然后就走了,真的走了。
十年都不回来那种。
兰雾看着那玄衣背影离去,心里默默涌上些许酸苦,但很快她就将怜悯的目光放到了某位仙君身上。
宗主这妥妥的甩锅行为,听澜仙君也太惨了吧...
只见那清溢出尘的白衣男子面无表情,就像是卡机似的,人都跑没影了才缓缓道:“可。”
依旧目视远方,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兰雾蹲在角落,和鸣屿长老对视一眼后,默默叹了口气。
经常拌嘴的两人此刻出奇的同病相怜,因为他们看中的弟子一个都没收到自己门下。
可恶的宗主!
就这样,拜师大典正式落幕。
宁瑾颜、宁瑾玉、陆祈年三人皆拜入听澜仙君门下,居住于——镜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