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玉闭上眼睛，感受着符纸构成的水阵中水潮的方位。
在那水流涌动积聚的瞬间睁开眼，眼神清明，向下劈去一剑——沧浪剑诀。
整个手掌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
一剑劈下竟直接让那大殿从中间分开，冲天的火焰因为这排山倒海的气浪而向两边飞去。
刚好与水阵相冲，迅速熄灭了去。
自此，阵法破。
她已经无力支撑，脱了力跪倒下去。
用剑抵在地面，支撑住身形。
血顺着额头滑下来，模糊了左眼，她咬牙紧紧盯着殿门，以防对方再次袭来。
但好在大殿内的人儿似乎不想挣扎了
沈如珠躺在地板上，在感受到阵法消失时一愣，胸口上的血已经流干了。
“没想到啊...”
换魂需要双方濒死，阴阳相替。
原以为那一掌已足够了...
这失误到底是因为自己大意还是因为自己...动了些不该有的念头呢？
她看着焦黑的房梁，脸上依旧是不变的笑与无尽的温柔。
她大笑起来，笑声如银铃回荡在房内，笑得眼角流出了眼泪。
如此不合规矩的笑，在很多年前，是要被打板子的，平整的实心木打在手心上，留下紫红的印记。
“倒是比我那笨姐...哦不，妹妹要聪明得多...”
恍惚间，走马灯闪过，她忽忆起曾经，她是沈月姝...亦是沈如珠。
一个是明珠，一个是鱼目。
“傻瓜...哈哈哈哈傻瓜...”她笑着笑着，视线模糊了。
身份之间的隔阂早在一朝一夕间越挖越大，虽然面上不显，可是那奴仆的眼神、祖母父亲的差别对待、婚约...
无不在她的心口上划拉出伤痕，沈如珠每对她笑一次，她的胃里就翻涌一次，可偏偏这个傻瓜在死前还问她...
为什么。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太过愚笨，无力承受修仙的福缘，我不忍心看你未来被骗被伤，所以早日带你脱离苦海。
“傻瓜...我这是心疼你啊...”
她的计划早已败露，外面是围剿的修士，除了交换身体别无退路。
她自己做茧，困住了自己。
早就知道自己要死，可万万没想到会死在一对姐妹手中。
这世界上真的有如此真挚的姐妹情吗？
很多年前，她曾告诉这世界一个答案，可时过境迁，另一对姐妹给了相反的答案。
外面的修士终于打破了壁垒，涌了进来。
瑾玉见此终于支撑不住眼一黑栽倒下去，而在倒地前，一道身影拥住了她。
是姐姐，是百合花香。
“阿姊...”谢谢你愿意为我奋不顾身，她抬手去抚摸少女的脸颊。
可那少女却将掌心覆盖在她手上，落下一滴温热的眼泪来。
“我说过，你的背后交给我...”
————
“滴——任务：《上好的药材》已完成，奖励：玲珑叶已发放。”
瑾玉从醒来时就观察到了那火光。
在她踢向蜡台时，沈如珠...现在应该叫沈月姝。
对方不仅没有阻止，反而还纵容默许，加重了她的怀疑。
阴阳相换，需要黑白两端颠倒，夜的黑需要用烛火的亮来制衡，破坏了那白，阵法自然而然就被破坏了。
这一系列“灭火”计划，是姐姐在捂住她耳朵的时候和她商量好的（用眼神对话）。
至于为什么她能发现沈如珠的秘密，这就藏在大殿内的装潢了。
她看到衣架上摆放的衣袍，几乎都有繁重的花纹，地面上摆着的灯笼，椅子甚至这圆床无不透露着雍容华贵。
可...沈月姝身上穿着的，却是极其素净的衣服。
一个人模仿另一个人，总会露出点矛盾的地方。
而且，没有恶人会在讲故事的时候，把自己放在被害者的位置，这是耻辱亦是伤疤。
所以答案显而易见，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沈月姝也曾用过这个邪术。
代替“沈如珠”活下去了，死去的是“沈月姝”。
————
“沈如珠”的恶行，交由宗门处理。
平日里素来温和谦顺的婳孀长老，竟然做着害人性命的勾当。
这一消息传遍宗门上下，掀起一片哗然。
有的人“死”了，已经死了很久，只是现在才被发现，就像是失去牵神的木偶坠地，不再动弹。
他们双目失焦，有的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有的在外出做任务时倒地不起。
他们的尸体终于能得到安息，灵魂不再于原地徘徊。
因举报，击杀有功，瑾玉和宁瑾颜收到了相当丰厚的奖励，甚至还有大比加分。
瑾玉也顺势提出自己灵根品质的疑问。
宗门应允，允许她再重测。
淡绿色的光芒乍现，测灵石内浮现出一片绿茵地，地面上摇曳的花朵，慢慢舒展开其花苞，拥簇开放，占据了整个屏幕。
“天木灵根。”
此话如同重锤定音，瑾玉心中升起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拖宁瑾玉的福，宗门允许对自己灵根有疑问的弟子重测。
约摸有二十名弟子的灵根品质被故意记低了。
被故意记低的弟子喜极而泣，这喜悦不仅仅来自于修行天赋得到肯定，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虽然无人讨论，但他们心里都知道，他们曾经被人盯上了。
一想到那些突然死去的同门，只觉得脊背发凉。
同时他们也对宁家的两个姐妹心生感激。
由于“沈如珠”任职许久，势力渗透如宗门核心，包括但不限于：
“小团体”、宗门资金被挪用、宗门基础设施形同虚设（比如医心堂）、沈刘两家子弟横行霸道...
宗门派人前去问责沈家，同时对苍山宗进行大规模整改，揪出来了不少“害虫”。
因此外门大比算分排榜还得再要些时日，计划于一月十五日放榜拜师。
瑾玉和宁瑾颜两人在医心堂接受治疗。
此时，医心堂...
“宁姐，这是我亲手做的糖醋里脊...”
瑾玉伸长了脖子看那竹篮里色泽上佳的饭菜，满意的点点头，“放桌子上吧！我一定会全部吃掉的！”
那弟子松了口气，笑着离开了。
而后又有弟子上前送礼。
乌泱泱的排了一队人。
他们都是前来感谢的弟子，原先准备的贵重的礼物都被一一回绝了。
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提出的制备饭菜作为礼物，结果还真的被笑纳了。
随着时间流逝，队伍也缩短。
瑾玉已经累成一条固执的咸鱼了——吃饭吃累的。
“唉...有时候吃饭也觉得好累，可能是太虚了吧...”
已经到了傍晚，暮色如金。
山间的野鹤自在的遨游在云间，从山那头飞到山另一头。
橘黄色的夕阳透过门扉溜进来，给空气中的灰尘镀上光，轻飘飘浮动着。
“天下第一！”
明黄色身影又闪了进来，带着屋外的风尘。
“看看这回的饭菜如何？！”
医心堂的新执事看到他，条件反射的拍案而起，把他叉了出去。
“走走走，别再祸害病人了！”
“诶？！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祸害天下第一？”
吵闹声远去，缩在被窝里当鹌鹑的少女这才小心翼翼抬起脑袋。
“走了。”宁瑾颜提醒道。
“呼...还好走了。”瑾玉劫后余生般躺在床上，歪头看向那靠在床头恬静美好的少女，傻傻一笑。
“姐姐，我允许你伤好后揍陆祈年这家伙一顿，你的亲妹妹前不久差点就被他毒死了。”
宁瑾颜靠在床头，双眸里尽是无奈和疼爱，清冷的面容上晕着笑意。
“好。”
比起宗门奖励，名声赫赫，她更珍重在意妹妹安然无恙。
在紫云殿时，她绝望不亚于在冷宫中差点病死那次。
最坏的结局是什么呢？
她没死，但瑾玉被换走了身体，仇人近在眼前，妹妹却死了。
罪魁凶手成为了“瑾玉”。
她连揭发的机会都没有，甚至立马就会被举报为半妖，来一出“大义灭亲”？
不过幸好，她和她天造地设，默契十足。
经历过这次风波，她这才真真切切明白瑾玉对她有多重要，也明白了...她之于瑾玉的分量有多重。
那日，虽形势危急，可看到小玉儿奋不顾身为她讨说法时，还是不由得心中一暖...
怎么说呢，用小玉儿的话来说，就是...很爽？
————
落叶纷飞，揉皱的叶就好似干枯的蝶儿翅膀。
失去了原先的光泽，再也无法于空中以柔美的姿态示人。
从空中跌落下来，翅膀碎了一地。
毛虫从来都没有成为过蝴蝶，它残忍的把蝴蝶的翅膀取下，安置在自己身上。
然而这“偷”来的东西，终归无法长久，翅膀会腐烂，连带着它的梦。
或许在飞舞的时候，它也曾经心怀愧疚...也许吧。
它是“蝶”，亦是“毛虫”。
她是“沈如珠”，亦是“沈月姝”。
但这不重要了，死去的人，回归大地，一切余痕，都付诸滚滚历史长河，一切念想，都抛掷风中，回荡于寂静的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