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婳孀,测灵根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吗?”
宁静的书房内燃着两盏灯火,除了那玉牌中传来的声音外只有些许油纸摩擦的声音。
“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
“这次通知比较匆忙,重担一下子托付给你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女人浅笑,油纸包里泛起点点淡淡的的光泽,“你相信我能把这事做好,我已经很高兴了,说起来,下一次比试是在三天后吧。”
“不错,这次考核两位仙君都很看重,想必是要开先例收新弟子了,这次比试千万不能马虎。”
玉牌的通话很快就结束了,房内又恢复了寂静。
广袖霓裳拖在光滑的木制地板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见女人忙完,在一旁等候多时的男子这才急匆匆起身,解释道:“表姐,上次那个弟子他...他溜走了...”
女人食指轻轻置于唇上,示意他安静,随后缓缓开口,声音如新生的雏鸟般动人柔弱,“唔...看起来你没按照我说的去做呢...”
男人一愣,慌忙想再辩解些什么,然而后颈却一痛,他艰难回头看去,却发现自己新更换的灵根被硬生生扯了出来,发着微弱的蓝光。
比痛觉更让他心慌的女人对他的态度,他顾不上疼痛慌忙跪下,血很快浸湿了他的后背。
“表姐...我错了,我只是看他快死了,灵根未及时取出来会可惜...”
女人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怜爱而又慈悲,伸出手抚摸上他的脸。
男人见状苍白着脸色,也要极力勾勒出一个笑,去迎合那手,“表姐...”
“你知道的,我向来是最疼爱你的...”
还没等他眼里重新燃起光亮,下一秒那温润的嗓音直接判定了他的生死。
“去赎罪吧,我的好弟弟,我会为你求神拜佛,祈求宽恕的...”
“不...不我...”
————
瑾玉看着那泛着青绿色光泽的小鹿,周围的苍茫似乎因为它的出现而“活过来了”些许。
她问道:“宴蕨,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它用它那双涣散无法聚焦的眼眸看向她,又好像没在看她,在看苍茫的天地,抑或是...流淌走的曾经。
“人,天地之初,吾辈于此诞生,于此消亡。”
瑾玉挠了挠脑袋,“我听不懂啊,能不能讲普通话。”
那鹿眼好像聚焦在她身上片刻,淡淡道:“人真笨。”
瑾玉:...你在鹿言鹿语什么?
它身体上那些缠枝纹发亮,缓缓流动,鹿角上开出片片红梅,那梅花落下,飘落到她的手上。
她手心突然发热,那梅花与她的手掌相融,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作一滩血水,滴落下来。
滴落至苍茫虚无的地上,顷刻间落地生花,以那血滴为圆心迅速化作绿茵地,并且快速向四周蔓延开来——天地至此有了形状。
瑾玉震惊的看向地面,而那小鹿叼住她的衣角不由分说将她扔到了它的后背上,凌空而起,踏在空中,足底生出青绿色的灵波,如同一滴雪水滴入清泉后引发的波澜。
“人,此处由你主宰。”
瑾玉明白了它的意思,迅速划拉开自己的掌心,血液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在空中扬起清晰的弧度。
以血为墨,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主宰山河。
此处应当有山,这处应当有水,走兽飞禽,生生不息,络绎不绝。
用天地之奇状更替苍茫的混沌。
这片天地,是她的世界。
————
而在伏羲台上,陆陆续续已有人醒了过来。
“造世界”极其消耗神识,神识能力不过关,创造的世界也极其简单。
不过赤子之心这一体质是个例外,因为心思极纯,构造的的世界格外纯粹质朴,这类人虽然“醒”的早,但天赋悟性也极其罕见。
因此主要评分还是要看考生绘制的“浮生图”,也就是从神识中退出前的最后画面。
陆祈年醒过来时,身旁两人都还未醒,他几乎是一睁眼就看向那青绿色的身影。
在稳定好气息后,闲着没事干,便半支撑着脑袋看着那青涩的脸颊发愣。
只是,突然一束灵力袭来打破了这静谧。
陆祈年皱眉,立刻将那直奔向少女的灵力打落,站起身拔剑看向那灵力的主人。
原来是有人醒的早,不甘心落后他人,试图干扰其他人考核。
他警惕的看着那人,但其他方位又袭来了道道灵力。
他一一挡下,身姿矫捷,护在同伴身边寸步不离。
目光锐利清明,如同一只神采奕奕的忠犬,护在主人身边。
他皱眉怒喝,身如冷玉:“不允许你们影响天下第一!”
————
瑾玉全然不知周遭环境的焦灼,也不知道她之所以能安心造世是因为有人为她负重前行。
伏羲台上的混乱被水镜外的人们尽收眼底。
苏清商盯着水镜内的景象,原先看到有人偷袭而紧张的情绪因为陆祈年保护的动作而抚平了许多。
她勾唇,娇哼一声,“饭桶还有两把刷子。”
无人阻止这一乱象,这种事情每次大比都会发生。
而那些参与考核的弟子不知道的是,比悟性这一关,并不是醒来就结束了的。
悟性关乎于道,绘制的“浮生图”暗示其选择的道。
倘若心性不稳,功利心过强而试图拉他人下水之人,日后也极易被反噬,这是扣分项。
意图加害之人常有,而守护之人不常有。
那醒的早,却毅然决然守护同伴的少年,自然而然吸引了水镜外众人的关注。
有的人甚至伸长了脑袋去看这弟子的“浮生图”。
只见那“浮生图”,仅寥寥几笔:
一轮玉盘下,一树梨花,白梨花随风飘洒,两壶酒置于山崖上,阴影中,野兽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虎视眈眈。
此“浮生图”名为——《逐月图》,隶属:守护道。
“赤子之心,此子修的是守护道!”有人诧异道。
“上一次见到修行守护道的弟子还是在两百年前...”
当其他人在讨论这许久未曾出现的守护道时,江枕月却看着那一树梨花愣了许久。
他勾起唇角,看向那水镜中的少年,潋滟的桃花眼里满是调侃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精光。
“梨花树啊...”
————
水镜内,有一人在沉睡中蹙起了眉头。
白雪皑皑,冰天冻地,一红衣少女只身位于雪山之巅,手执一柄红缨枪。
与那山高的黑豹周旋。
双方都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目光紧盯着彼此,就好像在等待一个时机。
那双幽绿色的眸中是直勾勾的野心和贪婪,就好像深不见底的绿潭。
这目光让人心生退意,就像致命的旋涡,让人意识逐渐涣散。
突然刮来一道极其猛烈的暴风雪,瞬间把少女掩埋在雪堆中。
而那黑的发亮的豹子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龇牙咧嘴的白虎。
宁瑾颜瞳孔猛的一缩,执起红缨枪利落的从霜雪中飞出,刺向那猛虎的眼睛。
然而却在即将得手之际,她看到了那清澈眸子里自己的倒影。
自己...也是一只猛虎。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眦目欲裂,就像有密密麻麻的银针扎向她的后脑。
世界开始摇晃,雪山上的雪不断滚落下来,坍塌,形成壮观的雪崩。
突然,她脑海里无端响起这么一道声音:
“是妖又如何?每一个生命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
我在乎阿姊,这和是不是妖没有任何关系。
你先是我的阿姊,后是我在意的人,最后的最后才是你的血脉,是人是妖又如何?
这并不影响我爱你。”
她...是妖...又如何?
白虎是她,宁瑾颜也是她...她不管是什么样子,她都是她。
为什么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血脉身份,接受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自己呢?
宁瑾颜眼角滑过一滴泪,而那猛兽的眼里也奔腾起泪意,和她一同落下泪来。
她扔掉了那意图刺杀她自己的红缨枪,从空中直直坠落下去。
雪山翻涌,奔下来如洪水般的积雪。
那白虎却俯身接住了她,随后一跃而起,朝那山下奔去。
她在救她自己。
少女骑在猛兽身上,身后是皑皑白雪,一袭红衣如瀑,成为这冰天雪地中唯一的色彩。
那隶属于宁瑾颜的“浮生图”勾勒出最后一笔,谓之——《雪山寻己图》,隶属:寻己道。
伏羲台上最后一个醒来的是瑾玉。
瑾玉刚一睁开眼时还有些恍惚。
直到那包含着期盼之情的呼唤声响起,这才把她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天下第一!”
“小玉儿。”
她看着在场一个比一个虚的面孔,沉默了。
不用想她现在也一定一个虚狗样。
啥也别说了,来两颗回元丹提提神。
陆祈年和宁瑾颜万万没想到,少女醒来的第一件事是递给他们一瓶回元丹。
“吃吧,看看你们都虚成啥样了。”
瑾玉一边吃回元丹一边扫视周围的其他考生。
空气中还残存着些许灵力浮动,看来这里曾经发生过“大战”啊...
场上有人心虚,有人愤恨,有人暗自神伤,共同组成了这人生百态。
她默默鄙视那些给别人使绊子的人,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因果会告诉他们答案。
伏羲台的阵法停止运作,星河又凝滞了。
舟车劳累,所以他们一行人便在道玄宗休息一晚,清晨再回到宗门。
此次悟性考核正式结束。
“浮生图”安安静静的摆放在桌上,里面承载着少年们自己都未曾发现的、却早已深深根植在他们内心深处的——“道法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