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机提着软泥般的石之轩,走入那间仅存的、还算有屋顶遮风的禅房。他将石之轩随手扔在角落的蒲团上,如同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邪王的身体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他只是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再无反应。
辩机自己则走到禅房中央,盘膝坐下。他并未立刻调息,方才一战,内力消耗微乎其微,肉身圆满带来的充盈感反而让他精神奕奕。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彻底熟悉和掌控这具焕然一新的身体,以及那圆融如意的磅礴内力。
夜色深沉,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更梆声,以及风吹过废墟的呜咽,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角落里的石之轩,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他并没有死,大宗师顽强的生命力让他从彻底的虚脱中缓过一口气来。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残破屋顶缝隙中透下的、清冷的月光。然后,他看到了盘坐在房间中央,那个如同磐石般的身影。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失败的屈辱,精神被撕碎的痛苦,以及最后搏命一击徒劳无功的绝望……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挣扎了一下,想要坐起,却发现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过般剧痛,丹田空空如也,只有一丝微弱的内息在苟延残喘。
他完了。
彻彻底底地完了。
武功被废,精神崩溃,如今更是沦为阶下囚,生死操于他人之手。
一股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从他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辩机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在黑暗中,竟隐隐泛着淡金色的微光,平静地看向石之轩。
“醒了?”
石之轩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他看着辩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怨恨,有恐惧,有绝望,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祈求。
“看来邪王是缓过劲来了。”辩机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清脆的骨节声响,“也好,省得贫僧扛着一具半死不活的肉身出去。”
出去?去哪里?
石之轩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警惕。
辩机没有解释,再次走到他身边,弯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与之前不同,这一次,石之轩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掌传来的、那如同烘炉般炽热而磅礴的生命力,与自己油尽灯枯的虚弱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辩机提着石之轩,走出了禅房,再次踏入那片化为焦土的废墟之中。
月光比之前明亮了些,清辉洒落,将这片狼藉之地的每一个细节都照得清晰可见。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骸骨,狰狞地指向天空。地面上纵横交错的裂缝,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幽冥。
一些胆大的、或者别有用心的人,并未离去,依旧在远处的黑暗角落中窥视着。看到辩机提着石之轩再次出现,所有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他还要做什么?
难道要当众处决石之轩?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辩机提着石之轩,走到了废墟中央,那片被他用双脚硬生生踩踏出来的、最支离破碎的区域。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脚下。这里的地面布满裂痕,泥土和砖石混杂,松散不堪。
“此地风水不错。”辩机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开,“邪王你罪孽深重,煞气冲天,寻常棺椁恐怕镇不住你。贫僧心善,便为你寻一处特殊的‘坐化’之地,助你镇压戾气,早日超生。”
坐化?超生?
石之轩心中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他拼命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抗拒声。
远处的祝玉妍、婠婠等人也是面露疑惑,不明白辩机意欲何为。
只见辩机手臂运力,将提着的石之轩高高举起,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如同插秧一般,头下脚上,狠狠地将石之轩朝着脚下松散的地面插了下去!
“不——!!!”
石之轩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屈辱!
“噗嗤!”
一声闷响!
辩机这一掷,力量何其巨大!石之轩的脑袋和上半身,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牛油,毫无阻碍地直接没入了地面!松软的泥土和碎石瞬间将他吞没,只留下腰部以下的双腿,在外面无力地蹬踏、抽搐着!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人被倒栽葱般,活生生地“种”在了地里!
物理超度·画地为牢!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无论是魔是佛,是官是民,全都石化了!
他们想象过无数种石之轩的结局,战死、被囚、甚至被度化……但绝对没有人能想到,会是如此……如此匪夷所思、如此羞辱性的方式!
那可是邪王石之轩啊!纵横天下数十年,令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绝世魔头!此刻,竟然像一根萝卜,一棵树苗般,被人硬生生栽进了土里!
视觉冲击力太过强烈,强烈到让所有人都失去了思考能力!
祝玉妍娇躯剧震,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那被种进地里的不是石之轩,而是她自己。这种手段,已非正邪可以界定,这纯粹是一种对敌人尊严和人格的极致践踏!比杀了石之轩,更让他痛苦千万倍!
婠婠也是倒吸一口凉气,玉手紧紧捂住了嘴。她虽然古灵精怪,行事不拘一格,但也从未见过如此……简单粗暴又极具侮辱性的“镇压”方式。这和尚,果然骨子里就是个悍匪!
师妃暄和少林圣僧等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佛门虽有“面壁思过”之说,但这“面地思过”……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几位老僧嘴唇哆嗦着,想宣佛号,却发现自己连“阿弥陀佛”四个字都念不完整了。
天策府的密探手一抖,记录的本子差点掉在地上。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在记录上颤抖地写下:“目标辩机,于弘福寺废墟,将重伤之石之轩……倒栽葱式插入地底……仅留双腿在外……行为……无法理解,极具震慑与羞辱意味……”
月光下,石之轩露在外面的双腿,最初还在剧烈地蹬踏,显示着其主人极度的痛苦与不甘。但渐渐地,那挣扎变得越来越微弱,最终,只是偶尔神经质地抽搐一下。
辩机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低头看着那两条不再动弹的腿,语气带着一丝满意:
“邪王,这‘画地为牢’的滋味如何?”
“此地汇聚长安地脉(被他砸出来的),又以你自身煞气为引,正是镇压你这魔头的绝佳所在。好好在此‘面地思过’,或许有朝一日,你真能大彻大悟,立地成佛。”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开,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抽在那些暗中观察者的脸上,也抽在生死不知的石之轩那残存的意识里。
说完,辩机不再停留,转身,背负双手,悠然地踱步离开,身影缓缓消失在废墟的阴影之中。
只留下那片死寂的废墟,以及废墟中央,那具被“种”在地里、仅露出双腿的、曾经名为“邪王”的躯体。
月光凄冷,夜风呜咽。
今夜的长安,注定无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