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敦煌,《倾城》开机前最后一天特训,李萱正趴在四十度高温的沙地上,手脚并用地刨坑。
“李萱!你又在干什么!”武术指导王教练——一个退伍特种兵,被晒得黝黑的光头壮汉——举着喇叭怒吼,“我让你练习沙漠逃生,没让你挖坑埋自己!”
“教练,我在模拟慕容雪逃亡时掩埋血迹!”李萱从沙坑里抬起头,脸上全是沙,“你看,这样刨坑的动作是不是很真实?”
“真实个屁!”王教练走过来,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坑,“慕容雪是公主,不是土拨鼠!就算要埋血迹,动作也应该干净利落,像这样——”
他蹲下身,三下五除二刨出一个规整的小坑,然后用沙迅速填平,表面抹得毫无痕迹。
李萱看呆了:“教练,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不该问的别问。”王教练拍拍手上的沙,“再来!记住,你是在逃命,不是在玩沙!”
李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沙。敦煌的太阳毒辣,她已经晒黑了一个色号,但眼神比来时更锐利。一个月前她还在北京学礼仪弹古琴,现在已经在沙漠里练逃生、练骑射、练近身格斗。
特训的最后一项是骑射。李萱骑在一匹枣红马上,拉弓瞄准五十米外的靶子。马在动,靶子在晃,她的手在抖。
“放!”王教练喊。
箭离弦,歪歪扭扭地飞出去,插在靶子边缘。
“还是不行。”李萱叹气,翻身下马。
“别急。”扮演男主角——慕容雪的盟友兼恋人萧战——的演员陆辰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我练了一个月才勉强射中靶心。你才练两周,已经不错了。”
陆辰是新生代实力派,以敬业着称。李萱接过水:“谢谢陆老师。你演萧战,压力大吗?”
“大啊。”陆辰在她旁边的沙地上坐下,“萧战这个角色很复杂,表面是江湖侠客,实际是前朝遗孤。他和慕容雪的感情,不只是爱情,还有互相利用、互相救赎...难演。”
“但刘导选你,说明你合适。”
“你也合适。”陆辰看着她,“我看过你的定妆照,五个时期完全不像同一个人。特别是六十岁那张,眼神里的沧桑感...不像二十八岁的人能演出来的。”
李萱笑了笑,没说话。她不能说,那是因为她“见过”太多——不是亲眼见过,是从原着里读过太多人生的起落。
正聊着,场务跑过来:“李萱老师,刘导让您去一下会议室,开拍摄前最后一次剧本围读。”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刘明义导演坐在主位,旁边是编剧、制片人、各部门负责人。演员们陆续到齐,李萱看到苏灵儿也来了,坐在靠门的位置,正低头看手机。
“都到了?”刘导扫视一圈,“明天正式开机,今天把重要的几场戏再过一遍。李萱,苏灵儿,你们俩的第一场对手戏——慕容雪亡国后被俘,在敌军营中遇见敌国公主宇文霜(苏灵儿饰)。这段戏很关键,奠定你们的关系基调。”
李萱翻开剧本。这场戏她研究很久了。慕容雪刚亡国,被俘为奴,在洗衣时遇到来视察的宇文霜。宇文霜认出她是敌国公主,故意羞辱她。
“宇文霜的心态是什么?”刘导问苏灵儿。
“胜利者的傲慢,还有...嫉妒。”苏灵儿抬头,“因为她知道,慕容雪即使在为奴,骨子里还是公主。而她虽然贵为公主,却永远比不上慕容雪的那种气质。”
这个理解不错。李萱有些意外。
“那慕容雪呢?”刘导看向李萱。
“隐忍,但不卑微。”李萱说,“她知道自己现在是阶下囚,但她的尊严不是靠身份维持的,是靠内心的骄傲。所以宇文霜越羞辱她,她越平静。”
“对。”刘导点头,“这场戏的张力就在于此——一个张牙舞爪,一个沉默如渊。苏灵儿,你要演出那种‘用力过猛’的感觉,因为真正的强者不需要虚张声势。李萱,你要演出那种‘内在稳定’,即使表面落魄,内心依然有不可侵犯的部分。”
围读开始。李萱和苏灵儿对台词,两人都很投入。但李萱注意到,苏灵儿在某些地方加了小动作——比如在说“你现在是我的奴”时,手指故意轻轻敲桌面,像在敲打什么。
这不是剧本里的设计,但确实符合宇文霜的性格。李萱心里一凛——苏灵儿这次是认真做了功课的。
围读进行了三个小时。结束时天已经黑了。李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苏灵儿突然叫住她:“萱姐,聊聊?”
两人走到会议室外面的露台。敦煌的夜空星光璀璨,远处是黑黢黢的沙丘。
“明天的戏,我希望我们能演好。”苏灵儿说得很诚恳,“虽然我们私底下有矛盾,但戏是戏。”
这话说得漂亮,但李萱不信她会这么简单。“我同意。戏比天大。”
“那就好。”苏灵儿笑了笑,“对了,听说你的团队在负责电影的非遗部分?我有个建议——宇文霜的几套礼服,能不能请苏绣大师特别设计?毕竟她是公主,衣服应该华美。”
“可以,我让团队安排。”李萱点头,“但预算有限,可能要调整。”
“理解。”苏灵儿顿了顿,“还有件事...我听说,明天的拍摄地点,那个古城遗址,前段时间有流沙坑的报告。你骑马的时候小心点。”
李萱心里一动。原着里《倾城》拍摄期间确实出过事故,但记不清具体是什么了。苏灵儿这是提醒,还是...
“谢谢提醒。”她不动声色。
回到酒店房间,李萱立刻打开电脑,搜索“敦煌古城遗址流沙”。果然找到几条新闻,都是关于那个拍摄地附近发现新流沙坑的报道。
她又查了明天的拍摄计划——有一场慕容雪骑马逃出敌营的戏,确实会在那个区域拍摄。
巧合?还是苏灵儿真的只是好心提醒?
李萱不敢掉以轻心。她给王教练打电话:“教练,明天骑马戏的路线,能不能再检查一遍?我听说那边有流沙坑。”
王教练很重视:“我马上去看。刘导知道了吗?”
“还没说。”
“我去汇报。你做得对,安全第一。”
挂了电话,李萱还是不安。她翻出原着中关于《倾城》的片段——那部分写得很模糊,只说“拍摄期间发生意外,女主角受伤,剧组停拍两周”。没写具体什么意外,没写是谁受伤。
但如果真是流沙坑...那可不是小事。
她睡不着了,干脆起身继续研究剧本。明天除了骑马戏,还有一场重要的情感戏——慕容雪在逃亡途中,第一次在萧战面前暴露脆弱,靠在他肩上哭了三秒钟,然后立刻恢复坚强。
这场戏最难的是“三秒的崩溃”。哭太久会显得软弱,不哭又显得太冷血。三秒,刚刚好。
李萱对着镜子练习。先是抿紧嘴唇,眼眶慢慢泛红,然后一滴泪滑落,肩膀微微颤抖...三秒后,吸鼻子,擦眼泪,挺直背,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练了十几遍,找到感觉了。但心里还是想着流沙坑的事。
第二天凌晨四点,化妆间。李萱坐在镜子前,化妆师正在给她化“逃亡妆”——脸上抹灰,衣服撕破,头发凌乱,但眼神要干净。
苏灵儿也在化妆,她的妆容精致华美,宇文霜的公主造型。
“听说昨晚王教练带人检查了拍摄路线,真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流沙坑。”苏灵儿从镜子里看着李萱,“还好提前发现了。”
李萱从镜子里回看她:“是啊,还好。”
这话里有话,但两人都没点破。
上午的拍摄在古城遗址外围。太阳刚升起,沙漠的气温已经开始飙升。李萱骑在马上,检查装备——马鞍、缰绳、护具,一切正常。
“Action!”
慕容雪(李萱)骑马冲出敌营,身后是追兵。她在沙漠中奔驰,风沙打在脸上,眼睛几乎睁不开。突然,马前蹄一软——
“停!”刘导喊,“怎么回事?”
李萱勒住马,安抚受惊的马匹。驯马师跑过来检查:“马没事,是前面有个小沙坑,不深,但马踩进去吓到了。”
王教练脸色凝重地走过来:“昨晚检查时这里还没有坑。”
“一夜之间出现的?”刘导皱眉。
“可能...是人为的。”王教练压低声音。
李萱心里一沉。她看向不远处的苏灵儿,后者正坐在遮阳伞下喝水,表情平静。
拍摄暂停,安全小组重新检查场地。果然,在预定路线上发现了三个新挖的小沙坑,不深,但足够让马受惊摔倒。
“查监控。”刘导发火,“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
剧组的监控只覆盖了主要区域,这片外围场地没有。事情成了无头案。
“今天先拍文戏。”刘导决定,“骑马戏改期,等场地彻底排查后再拍。”
下午拍慕容雪和萧战的情感戏。沙漠中的一片绿洲,两人在这里暂时休息。
李萱和陆辰坐在胡杨树下对词。这场戏需要很高的默契,因为对话很少,主要靠眼神交流。
“陆老师,一会儿我靠在你肩上哭的时候,你什么反应?”
“先是僵硬,因为萧战没想到慕容雪会哭;然后放松,轻轻拍她的背;最后在她恢复坚强时,收回手,眼神复杂。”陆辰说,“这场戏的关键是‘无声的交流’。”
“对。”李萱点头,“两个都在伪装的人,在这一刻短暂地卸下伪装。”
开拍。
慕容雪(李萱)坐在水边,看着水中的倒影。萧战(陆辰)走过来,递给她水囊。
“谢谢。”她接过,喝了一口,突然说:“我母后最爱在这样的地方弹琴。”
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萧战沉默,在她身边坐下。
“她总说,琴声能洗净人心。”慕容雪看着水面,“可她到死都不知道,人心是最脏的。”
一滴泪落下,滴进水里。她没擦,继续说:“那些害死她的人,有些是我从小叫叔叔的人。”
又一滴泪。
她突然转过头,靠在萧战肩上。不是扑过去,是慢慢地、试探地靠过去。萧战身体一僵,然后放松,手轻轻拍她的背。
她哭了。没有声音,只有肩膀的颤抖。三秒,精确的三秒。
然后她抬起头,擦掉眼泪,站起来,背对着萧战:“走吧,追兵快到了。”
声音已经恢复平静,甚至有些冷。
萧战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有怜惜,有敬佩,也有无奈。
“卡!”
刘导从监视器后站起来:“好!这场戏过了!李萱,陆辰,你们俩的化学反应太好了!”
李萱松了口气,和陆辰相视一笑。这场戏她投入了很多真情——不只是慕容雪的情感,还有她自己这些年的压抑和释放。
收工回酒店的路上,赵姐打来电话:“萱姐,查到一点线索。昨晚有个临时场工请假了,说是家里有事,但有人看到他在拍摄区域附近转悠。”
“能联系上吗?”
“手机关机,住址是假的。显然是有人雇的。”
“苏灵儿那边呢?”
“她昨晚在酒店没出去,但有监控拍到她助理深夜开车出去过,一个小时后回来。”
李萱心里有数了。但没证据,不能乱说。
“继续查,但要小心,别打草惊蛇。”
“明白。”
挂了电话,李萱看着车窗外。敦煌的黄昏很美,夕阳把沙丘染成金色。但美景之下,暗流涌动。
晚上,她收到王教练的短信:【场地重新排查完了,明天可以拍骑马戏。另外,我给你换了匹马,更温顺,也检查了马具。】
【谢谢教练。】
李萱还是不放心。她打开电脑,搜索“骑马戏安全措施”,又查了原着中关于《倾城》意外的描述。突然,她注意到一个细节——原着里写的是“威亚事故”,不是“骑马事故”。
威亚...对了,慕容雪后面有很多吊威亚的戏,特别是空中打斗的场面。
她立刻翻看拍摄计划表。三天后有一场慕容雪和宇文霜在城楼上对峙的戏,两人都要吊威亚,从城楼跳下,在空中对打。
这场戏的危险系数很高。
李萱记下了这个信息。第二天骑马戏顺利拍完,她没再遇到“意外”。但三天后的威亚戏,她必须提前准备。
拍摄前夜,李萱去了道具组,找到负责威亚的王师傅。
“王师傅,明天的威亚戏,安全措施都检查过了吗?”
“检查了三遍,没问题。”王师傅是个老手,干这行二十年了,“李老师放心,我亲自给你上威亚。”
“苏老师那边呢?”
“也是我负责。”
李萱想了想:“王师傅,我能看看威亚设备吗?”
“当然。”
她跟着王师傅去了器材室。威亚衣、钢丝绳、滑轮...一切都看起来很正常。但李萱注意到,有两套威亚衣,一套新一点,一套旧一点。
“这两套有什么区别?”
“新的给你用,旧的给苏老师用。”王师傅说,“但都安全,我检查过的。”
李萱拿起那套旧的威亚衣,仔细检查。在肩膀连接处,她发现了一个小问题——有个卡扣有点松,虽然不至于脱落,但在空中剧烈动作时可能会增加风险。
“这个卡扣...”
“哦,这个啊。”王师傅看了看,“是有点松,但没事,我明天会给你用新的那套。”
“不,我是说苏老师那套。”李萱指着旧的那套,“这个卡扣松了,要不要修一下?”
王师傅愣了愣,接过威亚衣仔细检查,脸色变了:“不对...昨天检查时还好好的。这个卡扣被人动过!”
李萱心里一沉。果然。
“王师傅,这件事先别声张。”她说,“明天开拍前,你‘无意中’发现这个问题,然后当场修好。我会配合你演戏。”
“李老师,你是说...有人故意?”
“不确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王师傅明白了,郑重点头:“我懂。你放心,我会处理。”
第二天,城楼拍摄现场。李萱和苏灵儿都化好了妆,穿上威亚衣。开拍前,王师傅照例做最后检查。
“等等!”他突然喊,“苏老师这套威亚衣的卡扣有问题!”
所有人都看过来。王师傅拿着那个松动的卡扣:“这个松了,在空中很危险。我得马上修。”
苏灵儿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平静:“怎么会这样?昨天不是检查过了吗?”
“昨天是好的。”王师傅一边修一边说,“可能是谁不小心碰松了。”
刘导走过来:“修好要多久?”
“十分钟。”
拍摄暂停。李萱走到苏灵儿身边,轻声说:“还好发现了,不然多危险。”
苏灵儿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是啊,真‘巧’。”
李萱微笑:“可能这就是天意吧——不该发生的事,就不会发生。”
卡扣修好,拍摄继续。这场戏是慕容雪和宇文霜的第一次正面冲突,两人在城楼上对峙,然后跳下城楼,在空中拔剑相向。
李萱吊上威亚,升到城楼高度。风很大,吹得人摇晃。她深吸一口气,进入角色。
“Action!”
慕容雪(李萱)站在城楼边,宇文霜(苏灵儿)从另一侧走来。
“慕容雪,你以为逃得掉吗?”宇文霜冷笑。
“我没想逃。”慕容雪转身,眼神平静,“我只是在选战场。”
“死到临头还嘴硬!”
两人同时拔剑,冲向对方,然后一起跳下城楼。
威亚迅速下降,两人在空中对打。剑光闪烁,衣袂飘飘。这个镜头需要很强的核心力量和平衡感。
李萱全神贯注,每一个动作都做到位。苏灵儿也不差,两人配合默契,打戏行云流水。
“卡!过了!”
安全落地,工作人员围上来解威亚。李萱看向苏灵儿,后者正在擦汗,眼神有些躲闪。
“演得不错。”李萱走过去。
“你也是。”苏灵儿顿了顿,“卡扣的事...谢谢你提醒王师傅。”
“应该的。演员的安全最重要。”
两人对视,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微妙地变化。不是和解,是某种...尊重?
接下来的拍摄顺利了很多。苏灵儿没再搞小动作,专心演戏。李萱也投入角色,把慕容雪从亡国公主到一代女帝的蜕变演得淋漓尽致。
一个月后,敦煌的戏份拍完了。剧组要转场去云南拍宫廷戏。临走前,李萱去看了莫高窟。
站在那些千年壁画前,她突然理解了慕容雪——一个人要有多大的信念,才能在乱世中坚持自己的路?
手机震动,是林小雨发来的消息:【萱姐,非遗团队已经到云南了,苏绣大师带来了十套设计稿,等你定。】
李萱回复:【好,我明天到。】
她最后看了一眼壁画,转身离开。
沙漠的风吹过,扬起一片沙。
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慕容雪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