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上海某影视基地，李萱坐在试镜等候室里，感觉胃里有蝴蝶在开奥运会。
不对，不是蝴蝶，是扑棱蛾子，还是那种特别大的、翅膀上带粉的那种。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素色旗袍，是阮奶奶推荐的款式——“别穿太花哨，郑导最讨厌演员用服装抢戏”。头发简单挽起，别着那枚银蝴蝶发卡，妆容清淡到近乎素颜。
等候室里已经有七八个女演员，个个精心打扮。李萱认出其中两个——一个是演过几部热播剧的小花，一个是拿过最佳女配的实力派。大家都在低头看剧本，或对着小镜子补妆，气氛紧张得像高考考场。
“下一位，李萱。”工作人员推门进来。
李萱深吸一口气，起身。走过那个小花身边时，听到一声轻不可闻的冷哼。她没在意，径直跟着工作人员走进试镜室。
房间很大，中间空出一片表演区，对面摆着长桌，坐着五个人。正中间是郑国伟导演，五十多岁，戴黑框眼镜，面无表情。他左边是制片人，右边是编剧，还有两位不认识，估计是投资方代表。
“李萱是吧？”郑导翻了翻手里的资料，“《筑梦》我看过，演得不错。今天试镜的片段你看过了？”
“看过了，导演。”
“好，那你抽个情境。”郑导示意工作人员端来一个纸盒。
李萱伸手进去，摸出一个小纸团。展开，上面只有一个字：“光”。
“光？”她愣了。
“对，就这个字。给你三分钟准备，表演一段与‘光’有关的戏。”郑导看了眼手表，“开始计时。”
李萱大脑飞速运转。光？什么光？灯光？阳光？目光？
等等...她突然想起原着里的一段描写——郑国伟导演的试镜以刁钻着称，他曾经给一个演员“水”字，那个演员表演了溺水，结果落选。后来郑导说，他想要的是“对水的渴望”，不是“在水里的挣扎”。
所以“光”的关键不是光本身，而是对光的...
她闭上眼睛，想起阮奶奶说的话：“歌女在舞台上，等的是光。灯光打下来的那一刻，她就是另一个人了。可灯光一灭，她又变回自己。”
三分钟到。
李萱睁开眼，走到表演区中央。她没有做任何准备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低着头。
然后，她慢慢抬起头，眼神看向斜上方——那里没有灯，但她的眼神里有光。那是一种混合着渴望、卑微、又带着一丝神圣感的眼神，仿佛在仰望什么遥不可及的东西。
她的右手缓缓抬起，伸向虚空，五指微微张开，像是想抓住什么。嘴唇轻轻翕动，但没有声音。
然后，她开始跳舞。不是华丽的舞步，是极慢的、近乎仪式化的动作。她的身体随着看不见的音乐摇曳，眼神始终追着那束看不见的光。
跳着跳着，她的表情变了——从渴望变成陶醉，从陶醉变成痴迷。她开始笑，那笑容很美，但美得让人心疼。因为笑着笑着，眼泪流下来了。
可她还在跳，还在追那束光。
最后，她猛地停下，光消失了。她的表情瞬间垮掉，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缓缓蹲下，抱住自己。眼泪无声地流，但这次没有笑。
静默。
李萱维持这个姿势五秒钟，然后站起来，鞠躬：“我的表演结束了。”
长桌后一片寂静。郑导盯着她看了很久，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解释一下你的表演。”他说。
“我演的是一个歌女在等舞台灯光。”李萱声音平稳，“对她来说，光不只是照明工具，是存在的证明。有光的时候，她是明星，是焦点；没光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是。所以她在追光，也在怕光。”
“为什么怕光？”
“因为光会灭。”李萱说，“而她知道，总有一天，光不会再为她亮起。”
郑导点点头，没说话。旁边的制片人开口了：“李小姐，剧本里女主角确实有几场在舞台上的戏，但更多的是谍战部分。你觉得你能驾驭动作戏吗？”
来了。李萱心里一紧。原着里提到过，郑导最初属意的女演员就是因为“打戏不行”被投资方否决的。
“我可以学。”她说得很诚恳，“而且我认为，这个角色的魅力不在于能打多少套拳，而在于她如何在歌女和特工两种身份间切换。那是更复杂的‘动作戏’。”
编剧眼睛亮了：“说具体点。”
“比如，她在舞台上唱歌时，身体是柔软的、妩媚的；但执行任务时，身体会下意识变得警惕、紧绷。这种切换不能太刻意，要成为肌肉记忆。”李萱一边说一边示范，“像这样——上一秒还在撩头发，下一秒手已经摸到了枪柄。”
她做了个动作：左手慵懒地拂过鬓角，右手自然垂在身侧。然后突然，右手手指微动，仿佛在确认腰间有没有武器。整个过程流畅自然，眼神从迷离到锐利只用了半秒。
郑导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有意思。你去旁边等一下，我们讨论讨论。”
李萱退到墙边的椅子坐下，手心全是汗。她能感觉到其他评委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尤其是投资方代表中的一位中年女士，一直在打量她。
十分钟后，工作人员叫下一个演员。李萱走出试镜室时，在走廊遇到了刚来的苏灵儿。
两人擦肩而过，苏灵儿突然停住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听说你去跟一个老太婆学了几招？还真是用功呢。”
李萱转身，微笑：“比不上苏小姐，听说你请了上戏的老师特训一个月？真是下了血本。”
苏灵儿脸色一僵：“你...你怎么知道？”
“猜的。”李萱耸耸肩，“毕竟苏小姐做事，向来喜欢大张旗鼓。”
说完她径直离开，留下苏灵儿在原地咬牙。
回到等候室，其他演员都看过来。那个小花凑过来小声问：“萱姐，郑导给了什么题啊？”
“抽字表演。”
“什么字？”
“每个字不一样。”李萱礼貌但疏离地笑了笑，坐到角落闭目养神。娱乐圈没有真朋友，尤其是在竞争角色的时候。
一小时后，所有演员试镜结束。工作人员通知大家：“郑导请各位稍等，他和评委们需要进一步讨论。”
等待是最煎熬的。李萱打开手机，看到工作室群里林小雨发来的消息：【萱姐，苏绣大师那边出了点问题。苏灵儿团队也找上门了，开出了很高的价格，想买断大师的作品独家授权。】
李萱皱眉回复：【大师怎么说？】
【大师很为难，她说苏灵儿那边的人态度很强硬，暗示如果不合作，可能会‘影响’她的工作室。】
威胁？李萱眼神冷下来。苏灵儿这是正面竞争不过，开始玩阴的了。
【联系沈老，】她打字，【请他出面跟苏绣大师保证，跟我们合作绝对不会有事。另外，查一下苏灵儿团队这次是谁在负责非遗项目，我要知道他们背后是谁。】
刚发完消息，试镜室的门开了。郑导一个人走出来，对等候室里的演员们说：“感谢各位今天过来。结果会在三天内通知各位经纪人。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人：“有件事我想提前说明。这次选角，我只看演技和角色契合度。其他因素，不会影响我的决定。”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李萱心里明白，这是在暗示投资方可能有人想塞演员。
果然，郑导离开后，那位投资方代表的中年女士走进来，径直走向苏灵儿：“灵儿，聊几句？”
两人走到走廊角落。李萱假装去洗手间，经过时听到零星的对话：“王总那边已经打点好了...郑导再倔也得听资方的...你放心...”
果然。李萱心里冷笑。但郑导刚才那番话，说明他至少是在坚持的。
回到北京已经是晚上。李萱刚下飞机，就接到戴言的电话：“试镜怎么样？”
“不知道，郑导说要三天后给结果。”李萱拖着行李箱往停车场走，“不过苏灵儿那边有投资方撑腰，可能会搞事。”
“这个我听说了。”戴言说，“但郑导的脾气你也知道，他要是认定了你，投资方也拗不过。不过你得做好准备，如果真拿到角色，拍摄期间可能会有很多‘意外’。”
“兵来将挡。”李萱说，“对了，你什么时候进组？”
“下周。不过拍摄地也在上海，离你们剧组不远。”戴言笑了，“说不定还能探班。”
“那敢情好，记得带好吃的。”
挂了电话，李萱看到赵姐发来的长消息：【查清楚了。苏灵儿团队这次非遗项目的负责人是她表哥，叫苏明。这人之前在投资公司，手段不太干净。他找苏绣大师时，带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助理’，说话阴阳怪气的。沈老已经亲自去苏州见大师了，应该能稳住。】
【另外，苏灵儿接触的那个法国品牌叫L’ame orientale，主打东方美学。他们的创意总监下周来中国，苏灵儿团队在争取见面机会。我们要不要也接触一下？】
李萱想了想：【要，但不是去竞争代言。你让小雨准备一份我们非遗跨界项目的方案，中英文对照，重点突出‘传统与现代的对话’。我们不是去卖产品，是去谈合作。】
【明白。还有一件事...】赵姐发来一个视频链接，【你看这个。】
李萱点开，是今天试镜结束后，苏灵儿接受的一个简短采访。记者问她对这次试镜有信心吗，苏灵儿笑着说：“尽人事听天命吧。不过我觉得，演员最终还是得靠作品说话。我最近在接触一个非遗相关的项目，希望能为传统文化做点实事。”
画面切到她展示手机照片——是苏绣大师的作品，但打了马赛克，看不清楚。
评论区已经有粉丝在刷：“姐姐心系传统文化，太棒了！”“这才是正能量偶像！”
李萱冷笑。苏灵儿这是试镜还没结果，就开始铺垫“输不起”的人设了——如果没拿到角色，就可以说“我在做更有意义的事”；如果拿到了，就是“实力与情怀并存”。
但她李萱，最擅长的就是把别人的算盘砸了。
回到工作室，李萱立刻召集核心团队开会。林小雨已经等在那里，眼睛通红但精神亢奋。
“萱姐，沈老从苏州回来了，带来了好消息——苏绣大师同意跟我们合作，而且愿意把几件压箱底的作品拿出来做设计原型！”小雨激动地说，“大师说，她看中的是我们的诚意，不是钱。”
“太好了。”李萱松了口气，“那个法国品牌呢？”
“约到了！”赵姐接话，“对方创意总监埃洛伊丝女士下周一来北京，愿意给我们一小时时间。不过苏灵儿团队也约了同一天下午。”
“同一天？”李萱挑眉，“那就看看谁更有说服力了。”
接下来一周，李萱一边等试镜结果，一边投入非遗项目的筹备。她亲自和林小雨去拜访了几位非遗传承人——除了苏绣大师，还有景泰蓝工艺师、蜀绣传人、土布纺织匠人。
每位老师傅都有自己的坚持和骄傲。景泰蓝的李师傅说：“我这手艺，传了七代。现在年轻人嫌麻烦，不爱学。你们要是真能让它‘活’起来，我免费教！”
蜀绣的刘奶奶更直接：“我不要钱，我要名。我要让全世界知道，蜀绣不比苏绣差！”
李萱一一记录，让团队根据每位师傅的特点设计合作方案。她还抽空学了点简单的苏绣针法，手指被扎了好几个洞，但绣出了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
“萱姐，你这手艺...”林小雨看着那朵梅花，欲言又止。
“我知道，丑。”李萱笑了，“但重要的是过程。我亲自体验了，才知道这门手艺有多难，师傅们有多了不起。”
周五下午，试镜结果出来了。郑导亲自给李萱打电话：“李萱，恭喜你，女主角是你的了。”
李萱握手机的手在抖：“谢谢导演！我一定努力！”
“不过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说。”郑导声音严肃，“投资方那边有人想塞苏灵儿，被我顶回去了。但作为交换，他们要求加一个男配角，是投资方老板的侄子。这小伙子...演技一言难尽，你得有心理准备。”
“我明白了，导演。”
“还有，苏灵儿那边不会善罢甘休。拍摄期间小心点，尤其是涉及安全的事。”郑导顿了顿，“我看得出来，你是真想演好戏的演员。保护好自己，别让乱七八糟的事影响表演。”
“谢谢导演提醒。”
挂了电话，工作室一片欢呼。赵姐张罗着要开香槟庆祝，李萱却摆摆手：“先别急，等签了合同再说。而且我们下周还要见法国品牌，得把方案再打磨打磨。”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李萱接起来：“喂？”
“李小姐，我是苏明，苏灵儿的表哥。”电话那头是个油腻的男声，“听说你拿到了郑导的戏？恭喜啊。”
“谢谢。”李萱语气冷淡，“有事吗？”
“就是给你提个醒。娱乐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些角色，吃下去容易，消化难。”苏明笑了笑，“尤其是你这个角色，投资方本来属意我表妹的。现在被你拿了，有些人心里不舒服，可能会给你找点‘小麻烦’。”
“谢谢提醒。”李萱说，“不过我也提醒你一句，非遗传承是正经事，别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沈伯钧老先生最讨厌这个，把他惹急了，谁都保不住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挂断了。
李萱放下手机，对担忧的团队成员说：“没事，跳梁小丑而已。我们按计划做事。”
周一早上十点，北京国贸某酒店会议室。李萱带着林小雨、赵姐，见到了法国品牌L’ame orientale的创意总监埃洛伊丝女士。
埃洛伊丝五十多岁，穿着剪裁利落的西装，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她翻了翻团队准备的方案，抬头看李萱：“李小姐，你们的想法很有意思。但我想知道，你作为演员，为什么要做这个项目？”
李萱坐直身体：“因为我认为，文化传承不应该只是博物馆里的陈列品。它应该活在当下，活在人们的生活里。我是演员，我的工作是讲故事。而这些非遗手艺，每一个背后都有故事——工匠的故事，历史的故事，中国的故事。”
她让林小雨展示带来的实物——苏绣大师的双面绣团扇，景泰蓝的首饰盒，蜀绣的旗袍料子。
埃洛伊丝仔细查看每件作品，手指轻轻抚摸绣面：“做工很精致。但如何让现代消费者接受？毕竟这些...看起来有些‘老气’。”
“所以我们需要设计师的介入。”李萱说，“用现代设计语言重新诠释传统元素。比如这把团扇，可以做成迷你款，配晚礼服；这个首饰盒，可以改成耳机盒；这种蜀绣料子，可以做手机壳、笔记本电脑包...”
她展示了几张概念图，是团队熬夜赶出来的。
埃洛伊丝眼睛亮了：“这个想法...很大胆。但你们有具体的设计师人选吗？”
“有几位国内外的设计师我们已经接触了，他们都很有兴趣。”李萱说，“但我们也希望L’ame orientale能参与进来。你们对东方美学有独到的理解，如果能结合法式设计，会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
会谈进行了一小时。结束时，埃洛伊丝主动和李萱握手：“李小姐，你们给了我很多启发。我会认真考虑合作的可能。另外...”
她笑了笑：“下午我约了另一位艺人，但如果你们不介意，我想把她的时间缩短——我对你们的方案更感兴趣。”
“当然不介意。”李萱微笑。
走出酒店，赵姐激动地说：“萱姐，有戏！”
“别高兴太早，等正式合同。”李萱看了看表，“下午苏灵儿要见埃洛伊丝，以她的性格，肯定会想办法打探我们谈了什么。小雨，把我们带来的非遗作品拍照发微博，文案就写‘传统文化与现代设计的对话，期待碰撞出新的火花’。”
“现在发？会不会太急？”
“就是要现在发。”李萱说，“让苏灵儿知道，我们谈的是实事，不是空话。”
果然，下午苏灵儿团队见埃洛伊丝时，发现对方兴致缺缺，只给了二十分钟。会谈结束后，苏灵儿气得在车里摔了手机：“李萱那个贱人，肯定又耍了什么手段！”
苏明脸色阴沉：“表妹，别急。她不是拿到了郑导的戏吗？拍摄期间，我们有的是机会...”
“我要让她这部戏拍不成！”苏灵儿咬牙切齿。
晚上，李萱在家看剧本，手机突然弹出推送：【惊！郑国伟新戏女主演疑曝光，或由黑马演员担纲！】
点进去，居然是一张模糊的片场照，看起来像她在《光影边缘》的造型，但角度刁钻，显得特别憔悴。配文暗示她“状态不佳”“恐难胜任大制作女主”。
李萱冷笑。这就开始了？
她直接给郑导发微信：【导演，有人开始黑了。】
郑导回复很快：【看到了。不用管，专心准备角色。我这边的宣传团队会处理。】
五分钟后，郑导的工作室官方微博发了一条：【新戏《暗香》筹备中，主演阵容将适时公布。请勿相信未经证实的传言。】
简洁有力，直接打脸。
李萱笑了笑，放下手机，继续看剧本。
窗外的北京灯火通明。这个圈子永远不缺明争暗斗，不缺算计陷害。
但她不怕。
因为她有演技，有作品，有团队，还有...预知剧本的能力。
苏灵儿想玩？那她就陪她好好玩玩。
毕竟，好戏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