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南部的阳光透过机场落地窗，李萱推着行李箱走出来时，差点被一片晃眼的金色光线闪到。她眯起眼睛，用磕磕绊绊的法语对前来接机的工作人员说“bonjour”（你好），然后悄悄问旁边的小杨：“我刚才发音标准吗？”
小杨憋着笑：“萱姐，你那个‘r’音发得像在漱口。”
“这叫法式风情！”李萱理直气壮，顺手把墨镜推到头顶，露出一双因为长途飞行有些疲惫但依旧明亮的眼睛。
此行目的明确：参加克莱蒙费朗国际短片电影节，《风起陇西》“谋略之思”短片入围了亚洲单元；同时拜访杜兰德导演引荐的几位欧洲发行方，为工作室未来可能的国际合作铺路。
电影节安排在三天后。李萱和团队入住酒店后，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她需要用法语和英语接受媒体采访，参与映后交流，还要准备一场关于“东方美学当代传播”的小型演讲。
“萱姐，这是最新的采访提纲。”小雨递上平板，满脸担忧，“这个法国记者问了几个挺尖锐的问题，关于文化挪用和东方主义凝视...”
李萱扫了一眼问题，眉头都没皱：“没事，咱们做过功课。记得提醒我提到‘不对等对话’和‘自我诠释权’这两个关键词。”
她确实做了充分准备。凭借对原着的模糊记忆，她记得这个电影节曾经因为某部亚洲短片引发过文化争议。提前预防总比事后补救强。
傍晚，杜兰德导演的助理联系她，约了第二天在左岸一家咖啡馆见面。李萱挂掉电话，打开手机查路线，忽然看到戴言发来的消息：
【戴言：到巴黎了？】
她心里一动，回复：【今天刚到。戴老师怎么知道？】
【戴言：杜兰德提了一句。】
【戴言：需要帮忙吗？】
李萱想了想，打字：【暂时不用，谢谢戴老师！我们团队准备得很充分。】
她没告诉戴言的是，出发前她特意查了戴言在法国的行程——他确实在巴黎，为一本顶级时尚杂志拍摄封面，预计停留一周。这时间，刚好和电影节重叠。
第二天咖啡馆的会面很顺利。杜兰德导演介绍了两位法国影视公司的负责人，对方对《风起陇西》短片展现出的文化深度很感兴趣，提出了初步的合作意向。谈话间，其中一位负责人忽然问：“李小姐，听说你最近获得了一个重要的电视剧奖项？”
李萱谦逊地点头：“是的，这要感谢观众和评委的认可。”
“那么，你是否有兴趣参演跨国制作的项目？”对方饶有兴致地说，“我们正在筹备一部中法合拍的历史剧，关于丝绸之路。女主角是一位唐代的女商人，需要演员既有东方面孔，又能驾驭复杂的心理戏。”
李萱心中一凛。她记得原着中提过这个项目——制作规模很大，但最终因为编剧团队的文化隔阂，导致剧本出现严重问题，播出后口碑两极分化。书中，这个角色后来给了苏灵儿，成为她事业上一个有争议的转折点。
“听起来是个很有挑战性的项目。”李萱斟酌着措辞，“我能了解一下编剧团队的构成吗？这种跨文化题材，编剧的理解至关重要。”
对方有些意外，通常演员只会问角色和片酬：“编剧团队有三位，两位法国编剧，一位中国顾问。”
李萱心里有数了。原着中问题就出在这里——中国顾问话语权不足，导致剧情出现很多不符合史实和文化逻辑的硬伤。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在决定前先看看剧本大纲。”李萱微笑着说，“另外，我认识几位专门研究丝绸之路历史的学者，如果需要更深入的文化咨询，我很乐意引荐。”
她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提出了建设性意见。对方显然对她的专业态度感到满意：“当然，我们会把资料发给你。”
会面结束，杜兰德导演特意留下，对李萱说：“你很聪明。在这个行业，懂得保护自己的文化立场很重要。”
“谢谢导演。”李萱真诚地说，“我只是希望如果合作，能做出真正尊重双方文化的作品。”
走出咖啡馆，巴黎午后的阳光正好。李萱深吸一口气，转头对小杨说：“走，咱们去塞纳河畔走走。来都来了，不能天天关在酒店里。”
沿着河岸散步时，李萱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法国本地的。
她疑惑地接起：“All?？（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李萱脚步一顿：“戴老师？”
“嗯。”戴言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有些嘈杂，“你在哪儿？”
“塞纳河畔，刚和杜兰德导演谈完事。”李萱老实交代，“戴老师您呢？”
“拍摄结束了。”戴言顿了顿，“晚上有空吗？带你去个地方。”
李萱心跳漏了一拍：“什么地方？”
“一个电影资料馆，今晚有杨德昌的《一一》放映和导演访谈。”戴言语气平淡，“你应该会感兴趣。”
李萱确实感兴趣。杨德昌是她最喜欢的华语导演之一，《一一》她看过不下十遍。但更重要的是——戴言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特意邀请她？
“几点？在哪儿？”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戴言报了个地址和时间：“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不用，我们团队有车。”李萱赶紧说，“我自己过去就行。”
挂掉电话，小杨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萱姐，是戴老师？”
“嗯，他请我去看电影。”李萱故作镇定，但微红的耳尖出卖了她。
“那咱们赶紧回酒店准备！”小杨比她还激动，“穿哪条裙子？要不要做个头发？”
晚上七点，李萱独自来到戴言说的地址。那是一家隐藏在玛黑区小巷里的独立电影资料馆，门面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放映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电影从业者和影迷。
戴言坐在后排靠边的位置，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在昏暗的光线中侧脸轮廓格外清晰。李萱走过去，他抬起头，眼神示意旁边的空位。
“谢谢戴老师邀请。”李萱小声说。
“刚好有票。”戴言语气平淡，递给她一杯热茶，“晚上降温了。”
李萱接过茶杯，暖意从掌心蔓延到心里。
电影开始放映。两个多小时的《一一》，李萱看过很多遍，但这是第一次在大银幕上看，感受完全不同。当那句着名的台词“我看到的，你看不到；你看到的，我看不到”出现时，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戴言。
戴言正专注地看着屏幕，侧脸在光影中明暗交替。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偏过头，两人的目光在黑暗中短暂交汇。
电影结束后的导演访谈环节，主持人邀请观众提问。一个法国影迷站起来问：“杨德昌导演的电影总是在探讨都市人的孤独与疏离，您认为这在今天全球化的语境下有什么新的意义？”
这个问题引起了李萱的思考。她正在琢磨，戴言忽然低声说：“你想回答吗？”
李萱一愣：“我？”
“你之前做《她的山海》，不就是在探讨类似的主题吗？”戴言看着她，“应该有想法。”
这时，主持人见没人举手，准备进入下一个问题。戴言忽然举起手。
聚光灯打过来，主持人看到戴言，显然认出了这位国际知名的中国演员，有些惊喜：“啊，是戴言先生！您有什么问题吗？”
戴言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声音沉稳：“我身边这位是演员李萱，她刚完成一部关于现代都市人精神困境的电影。也许她可以分享一下中国视角的思考。”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到李萱身上。她措手不及，但看到戴言眼中那丝几不可查的鼓励，深吸一口气，接过话筒站起身。
“谢谢主持人。”她先用法语致意，然后切换成英语——为了让更多人听懂，“杨德昌导演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捕捉到了现代化进程中人类普遍的生存状态。这种孤独与疏离，在今天因为社交媒体和虚拟交往变得更加复杂。”
她顿了顿，组织语言：“我在拍摄《她的山海》时，角色叶知秋面临的不仅是物理空间的孤独，更是一种在信息爆炸时代反而无法建立真实连接的困境。这也许是我们这个时代‘全球化’背面的一种代价——连接越多，真正的理解越少。”
她的回答既有理论高度，又有实践体悟，现场响起掌声。主持人追问：“那么作为演员，你如何理解这种困境的出路？”
李萱想了想：“杨德昌导演在电影里给出了暗示——真诚地注视生活本身。作为演员，我的工作就是去注视、理解并呈现这种复杂性。也许艺术不能提供答案，但可以提出问题，让观众在观影过程中完成自己的思考。”
回答完毕，她坐下，手心微微出汗。戴言递过来一张纸巾，低声说：“说得很好。”
“您怎么突然...”李萱小声问。
“让你在欧洲同行面前露个脸。”戴言语气平淡，“这对你有好处。”
李萱心里一暖。原来他是在为她铺路。
活动结束后，两人并肩走出资料馆。巴黎的夜晚凉意袭人，李萱裹紧了外套。戴言忽然说：“走这边，带你去吃夜宵。”
他熟门熟路地带她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家营业到深夜的咖啡馆。老板显然认识戴言，热情地打招呼，带他们到靠窗的位置。
“你常来巴黎？”李萱好奇地问。
“拍戏取景来过几次。”戴言点了两份热可可和可丽饼，“这家店的热可可很不错。”
等待食物时，戴言忽然问：“杜兰德那边谈得怎么样？”
李萱把下午的会面情况简单说了，包括那个中法合拍剧的邀约和她的顾虑。
戴言听完，点点头：“你的谨慎是对的。跨国制作最容易在文化理解上出问题。”他顿了顿，“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帮你介绍几个靠谱的法国编剧，他们对中国文化有深入研究。”
“真的吗？那太好了！”李萱眼睛一亮。
热可可送上来，李萱喝了一口，浓郁香甜的味道让她满足地眯起眼睛。戴言看着她，忽然说：“金鹰奖之后，找你的人很多吧？”
“嗯，剧本堆了一桌子。”李萱老实说，“但我还在挑。不想重复自己。”
“有看中的吗？”
“有一个独立电影的本子，导演是新人，但剧本写得特别扎实。讲的是一个女话剧演员在行业寒冬期的坚持。”李萱说起这个就来了精神，“角色很有层次，从满怀理想到被现实打击，再到重新找到表演的意义...不过投资很小，片酬也低。”
戴言认真听着：“新人导演往往更有冲劲。如果剧本好，值得赌一把。”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萱笑了，“赵姐说我疯了，刚拿奖就去拍小成本独立电影。”
“演员应该跟着角色走，不是跟着预算走。”戴言说这话时，眼神里有种李萱很少见到的认真。
两人边吃边聊，从电影聊到表演，从行业现状聊到个人规划。李萱发现，褪去“影帝”光环的戴言，其实是个对电影有着深刻理解和热忱的同行。而戴言也发现，李萱不仅仅是那个在片场努力的演员，她对行业、对艺术有自己的思考和抱负。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戴言送李萱回酒店，在门口停下。
“明天电影节开幕，需要我陪你去吗？”戴言忽然问。
李萱一愣：“戴老师有时间吗？”
“上午没有安排。”
“那...如果方便的话。”李萱没忍住答应了。
“好，明早九点，酒店大堂见。”戴言点点头，转身离开。
李萱回到房间，小杨立刻凑过来：“萱姐，怎么样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李萱假装不懂。
“和戴老师啊！你们去了三个多小时！”
“就看电影，吃了点东西。”李萱故作镇定，但嘴角的笑容出卖了她。
第二天电影节开幕，戴言果然准时出现。他穿着休闲西装，和李萱一起走上红毯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国际影帝陪同中国新生代演员参加短片电影节，这本身就是新闻。
李萱今天选择了一套简约的白色裤装，干练又不失优雅。面对媒体，她从容应对，流利的英语和法语让不少外国记者惊讶。当被问及和戴言的关系时，她笑着说：“戴老师是我非常尊敬的前辈，这次很感谢他能来支持我们的短片。”
戴言在一旁补充：“李萱是一位很有潜力的演员，她的团队制作的短片也体现了专业的文化视野。中国年轻电影人的成长值得关注。”
开幕式后的酒会上，李萱遇到了几位欧洲的电影节选片人。其中一位德国选片人对《风起陇西》短片很感兴趣，主动提出可以推荐到柏林电影节短片单元。
“李小姐，你对德国电影有了解吗？”对方问。
李萱想了想：“我很喜欢法斯宾德导演的作品，尤其是他对社会边缘群体的关注。还有维姆·文德斯导演，他的公路电影有种诗意的孤独感。”
对方显然很惊讶一个中国年轻演员能说出这些：“你看过《柏林苍穹下》？”
“看过，天使的视角很特别。”李萱点头，“其实我正在准备的一个角色，也有类似的‘旁观者’视角，所以做了不少相关研究。”
这段对话被旁边的戴言听到。等人走后，他低声说：“准备得很充分。”
“不能给中国演员丢脸嘛。”李萱小声说，带着点小得意。
接下来的两天，李萱忙碌而充实。短片放映反响热烈，映后交流中她作为制片方代表，对作品文化内涵的阐释赢得了专业观众的认可。杜兰德导演介绍的人脉也陆续接上，工作室收到了好几份合作意向。
最后一天晚上，电影节闭幕式暨颁奖典礼。《风起陇西》“谋略之思”最终获得了“最佳文化传播短片”奖。李萱上台领奖，用法语发表了获奖感言：
“电影是桥梁，连接不同的文化和心灵。这个奖项不仅是对我们团队的肯定，更是对跨文化对话价值的肯定。感谢所有相信这个故事的人。”
下台后，她第一时间给国内团队发了消息报喜。刚放下手机，戴言走过来：“恭喜。”
“有戴老师的一份功劳。”李萱真诚地说。
“是你们做得好。”戴言看着她，“明天回国？”
“嗯，早上十点的航班。”李萱顿了顿，“戴老师呢？”
“我还要在巴黎留两天，有个品牌活动。”戴言说，“回国后，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李萱好奇。
“回去再说。”戴言卖了个关子。
回酒店的车上，李萱看着窗外巴黎的夜景，心里有种充实的感觉。这一趟收获颇丰——奖项、人脉、合作机会，还有...和戴言关系的微妙进展。
她打开手机，看到杜兰德导演发来的邮件，里面是那个中法合拍剧的完整剧本大纲。同时，赵姐也发来消息，说那个独立电影的新人导演愿意等她的档期。
李萱闭上眼睛。回国后，她要做出选择。是稳妥的跨国大制作，还是冒险的艺术电影？是继续在电视剧领域深耕，还是向大银幕发起冲击？
但此刻，她并不焦虑。因为她知道，无论选择哪条路，她都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和判断力。
飞机起飞时，李萱最后看了一眼巴黎的天空。这座光影之城给了她新的视野和机会。
而前方，还有更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