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了他,我赏金五百两!不!一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但今天,这个定律失效了。
一千两,确实是一笔能让人卖命的巨款。
可前提是,得有命去花。
郑闲甚至懒得再去看李师爷一眼,他那张俊朗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漠的笑意,目光缓缓扫过屋顶上的每一张脸。
“一千两,买你们全家老小的性命,倒也划算。”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弓手的耳朵里,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
“你们可以赌一把,赌我这块玉佩是假的,赌我是在狐假虎威。”
郑闲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几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弄,一丝怜悯,“不过,我劝你们赌之前想清楚。”
“崔氏的行事风格,想必你们就算没见过,也该听说过。今天,这支箭一旦射出来,不管我郑闲是死是活,清河县,必将血流成河。而你们,这些胆敢向崔氏亮出兵刃的人,你们的家人,你们的亲族,凡是与你们有一丝一毫牵连的人,都会被从地里刨出来,挂在清河县的城门上,风干成腊肉。”
“李师爷给你们一千两,让你们杀我。可你们想过没有,他自己都已经是个死人了,他的承诺,跟茅厕里的石头有什么区别?又臭又硬,一钱不值!”
郑闲的话,如同一柄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弓手们的心上。
是啊!
李师爷和县令勾结土匪,贪墨漕运银两,这可是通天的罪过!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他们倒台只是时间问题。
自己这些人,为两个将死之人,去得罪一个庞然大物般的博陵崔氏?
这是何等的愚蠢!
刀疤脸汉子眼中的挣扎愈发剧烈,他握着弓的手,指节已经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时,郑闲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是他们的头领吧?”
刀疤脸汉子浑身一僵。
“放下弓,带着你的人下来,我可以做主,既往不咎。”郑闲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你和你手下这几十号弟兄,唯一活命的机会。”
“想想你们的爹娘妻儿。别为了一个将死之人的疯话,搭上自己的一切。”
爹娘妻儿!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闪电,彻底击溃了刀疤脸汉子的心理防线。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但他不能不在乎家人的命!
“锵……”
一声轻响。
刀疤脸汉子松开了弓弦,将手中的长弓缓缓放在了屋顶的瓦片上。
这个动作,仿佛一个信号。
“锵…锵锵……”
一连串的轻响接连响起,屋顶上的弓手们,一个接着一个,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那数十个原本闪烁着死亡寒光的箭头,此刻全都无力地垂了下去。
大势已去!
李师爷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屋顶上那些放下了武器的士兵,身体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完了。
他最后的倚仗,他最后的底牌,就这么被对方三言两语,一块破玉佩,给瓦解了!
“你们……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废物!一群废物!”
他指着屋顶,声嘶力竭地咒骂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然而,再也没有人理会他的咆哮。
刀疤脸汉子在屋顶上对着郑闲遥遥一抱拳,声音沙哑地说道:“我等……愿听公子差遣!”
说罢,他率先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地上,其余的弓手也有样学样,纷纷跳了下来,垂手站在一旁,神情恭敬中带着一丝畏惧。
郑闲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个已经彻底崩溃的李师爷。
他迈开步子,不急不缓地朝李师爷走去。
他每走一步,李师爷就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一步,脸上的表情惊恐到了极点,仿佛走过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索命的阎罗。
“你……你别过来……你到底是谁……”
李师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郑闲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我是谁,你不配知道。”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对身后的护卫头领郑大吩咐道:“把他给我绑起来,嘴堵上,别让他再聒噪。”
“是,公子!”
郑大应了一声,立刻带着两名护卫上前,像拎小鸡一样将瘫软如泥的李师爷架了起来,用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又随手扯下一块破布,塞进了他那张仍在不停咒骂的嘴里。
“呜呜……呜呜……”
世界,终于清静了。
解决了李师爷,郑闲的目光转向了那个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刘三。
此刻的刘三,正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刚才那生死一线的场面,着实是把他吓破了胆。
看到郑闲的目光望过来,他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抱着郑闲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道:“公子!活菩萨!您就是我的在生父母啊!要不是您,我今天就死在这儿了!”
郑闲微微皱眉,有些嫌恶地想把腿抽出来,但看在他刚刚立下大功的份上,还是忍住了。
“行了,别嚎了。”
他俯视着刘三,声音平静地说道,“账本呢?”
“在!在!”
刘三连忙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双手颤抖地奉上,“公子,全都在这儿!这几年吴德海和李师爷通过我们黑风寨销赃、分赃的每一笔记录,还有他们往来的书信,全都在这里面!”
郑闲接过账本,随手递给了身后的郑二,吩咐道:“收好,这是关键的物证。”
“是,公子!”
“你刚才说,还有其他的证据?”
郑闲又问刘三。
刘三连连点头,如同捣蒜一般:“有!有!公子,我们山寨里,还藏着好几箱他们送来的金银珠宝!还有一些他们倒卖官盐、官铁的文书!都藏在一个很隐秘的地窖里,只有我和我们大当家知道!”
“很好。”
郑闲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干得不错。现在,带我们去县衙后堂。我想,吴德海吴县令,也该出来见见客了。”
提到吴德海,刘三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但随即又被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所取代。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能一条道跟着郑闲走到黑。
“是!公子!小的这就给您带路!”
刘三从地上一跃而起,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引路。
郑闲转过身,看了一眼那些噤若寒蝉的弓手,对那刀疤脸汉子说道:“你们,把守住衙门大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另外,派几个人去把外面的百姓安抚一下,告诉他们,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让他们不要惊慌,但也不要散去,我稍后还有话要对他们说。”
刀疤脸汉子立刻躬身领命:“是!公子放心,小的明白!”
安排好了一切,郑闲这才带着十九名护卫,押着被堵住嘴的李师爷,跟着刘三,大步流星地朝着县衙后堂走去。
衙门前的闹剧暂时告一段落,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大戏,才刚刚开场。
……
清河县衙,后堂。
县令吴德海正心烦意乱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他今年四十有余,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脑满肠肥,一身绯红色的官袍穿在身上,显得格外臃肿。
前堂的喧闹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让他愈发地心神不宁。
“怎么回事?李师爷出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把事情摆平?”
吴德海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门外不耐烦地喊道,“来人!去前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衙役应声正要离去,书房的门却“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踹开了。
吴德海吓了一跳,勃然大怒:“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敢……”
他的怒骂声戛然而止,因为他看清了来人。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俊朗、气质卓然的年轻公子,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纤尘不染。
他身后跟着一群煞气腾腾的护卫,而最让他惊骇的是,那个被护卫像死狗一样拖进来的,正是他的心腹,李师爷!
“李……李师爷?”
吴德海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指着被捆成粽子的李师爷,又指着郑闲,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闯入县衙后堂,还敢捆绑朝廷命官!你们是想造反吗?!”
郑闲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只是自顾自地打量了一下这间书房。
书房布置得颇为雅致,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墙上还挂着几幅名家字画,桌上的笔墨纸砚也都是上品。
“吴县令,倒是挺有雅兴。”
郑闲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方端砚,在手里把玩着,“只是不知道,买这些东西的钱,有多少是清河县百姓的血汗,又有多少,是黑风寨的亡魂孝敬的?”
吴德海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不是傻子,看到李师爷这副模样,再听到对方的话,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你……你胡说八道!本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吴德海强作镇定,但颤抖的声音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来人!护驾!快来人!有刁民要行刺本官!”
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然而,后堂静悄悄的,除了他自己的回声,没有任何人回应。
郑闲像是看一个跳梁小丑般看着他,悠悠地说道:“别喊了,吴县令。你后院那几个酒囊饭袋,已经被我的人‘请’去喝茶了。现在,这县衙,是我说了算。”
说着,他将手中的端砚重重地往书案上一放。
“砰!”
一声闷响,吓得吴德海浑身一哆嗦。
“吴德海。”
郑闲的声音冷了下来,“我给你一个机会,自己把这些年贪墨的银两,勾结土匪的罪证,一五一十地交待出来。这样,或许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否则……”郑闲的眼中杀机一闪,“我会让你尝遍这世上所有的酷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吴德海被他那冰冷的眼神骇得连退两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书架上,撞得那些瓶瓶罐罐一阵摇晃。
他大口地喘着气,豆大的汗珠从他肥胖的脸颊上滚落。
他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但是,让他束手就擒,就这么认罪?
他绝不甘心!
他背后,可不止他一个人!
“你……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吴德海死死地盯着郑闲,“是按察司?还是御史台?不管你是谁,你动了我,你也别想好过!我告诉你,这清河县的水,深得很!不是你一个毛头小子能搅得动的!”
他这是在垂死挣扎,试图用自己背后那模糊不清的“靠山”,来吓退郑闲。
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郑闲闻言,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笑了。
“水深?有多深?比博陵崔氏的门楣还高吗?”
他缓缓地,再次从袖中取出了那块代表着无上权势的白玉佩。
当“博陵”二字映入吴德海眼帘的刹那,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最后的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博陵……崔氏……
这四个字,比任何刀剑都来得锋利,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侥幸和伪装。
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扑通!”
吴德海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肥胖的身体,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地面上,瘫软的吴德海仿佛一滩烂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恐惧气息。
他身上的官袍本是华贵挺括,此刻却因为冷汗浸透而紧紧贴在肥硕的身体上,勾勒出他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的轮廓。
一股骚臭味,若有若无地从他身下弥漫开来,显然是这位县令大人在极致的惊骇中断了心神,已然屎尿齐流。
郑闲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甚至懒得再多看地上的吴德海一眼,只是将那枚白玉佩重新收回袖中。
那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