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遵旨!”
三人齐齐躬身,声音铿锵有力。
看着三人领命退下,空旷的甘露殿中,又只剩下了李世民一人。
他缓缓走到殿前悬挂的巨幅疆域图旁,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在那片代表着关中、河北、河南的土地上缓缓划过。
灯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映照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孤寂而沉重。
“郑闲……”
他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恨,有怒,有忌惮,有杀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无力感。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站在棋盘前的棋手,而那个叫郑闲的年轻人,却仿佛站在棋盘之外,冷冷地俯视着他,轻易地拨动着他的棋子,预言着他的胜负。
这种感觉,让他这个刚刚登上权力顶峰的帝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传朕旨意,”他头也不回地对着殿外的阴影处冷冷说道,“让百骑司的人,给朕盯死了郑家庄园!那个郑闲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朕都要知道!事无巨细,每日一报!”
“喏。”
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应答声,随即归于沉寂。
李世民依旧站在地图前,久久未动。
他知道,从今夜起,他将夜不能寐。
他将用一年的时间,去等待一个结果。
一个,足以决定大唐国运,也足以决定他这位开国皇帝历史评价的结果。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被他亲手逐出郑氏,本该像蝼蚁一样死在某个角落的……竖子。
与甘露殿内那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沉重死寂不同,此刻的郑家庄园,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夜已深,但庄园内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数百名精壮的汉子赤着上身,在火把的光芒下汗流浃背。
他们喊着整齐的号子,将一根根巨大的原木从山下运往新建的营地。
远处,数十座新砌的砖窑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烧制着庄园扩建急需的青砖。
而在庄园的核心区域,一座刚刚落成的三层小楼矗立在夜色中。
与大唐盛行的木质结构不同,这座小楼通体由一种青灰色的奇特材料砌成,坚固而平整,在火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这便是郑闲用他那个时代的技术,捣鼓出来的“水泥”。
小楼顶层的露台上,郑闲斜倚在一张新打造的躺椅上,手中端着一杯刚刚温好的米酒,悠闲地俯瞰着下方热火朝天的景象。
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拂着他的发梢,也吹散了他从长安城带回来的最后一丝烟火气。
与李世民的辗转反侧、坐立难安相比,他此刻的心情,简直称得上是惬意。
“少爷,夜深了,风大,还是回屋歇着吧。”
郑安端着一盘切好的瓜果,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上露台。
郑安很珍惜郑闲给的机会,因此他是最不希望郑闲出事的那个人。
此时,他脸上的担忧之色浓得化不开。
从长安回来这一路上,他这颗心就一直悬在嗓子眼,七上八下的。
今天在朱雀大街上,自家少爷那番举动,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提着脑袋在城墙上跑马,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那可是皇帝啊!
是刚刚从玄武门的血泊里杀出来的天策上将,是如今大唐说一不二的至尊!
“你小子,怕什么?”
郑闲头也不回,抿了一口温酒,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我不过是给他出了个选择题。一个可能风调雨顺,他白忙活一场;另一个可能饿桴遍地,他遗臭万年。你说,他一个刚刚登基,急于证明自己的皇帝,会怎么选?”
郑安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皇帝没得选。
可正是因为没得选,才会更加恼羞成怒。
那种被人扼住咽喉,逼着你按我的路子走的滋味,寻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九五之尊?
“可是……少爷……”
郑安还是忍不住劝道,“咱们这么做,无异于与虎谋皮,更是将陛下得罪死了!日后……日后他若缓过劲来,咱们郑家庄园,怕是……”
“日后?”
郑闲轻笑一声,终于转过头来,目光清亮地看着郑安。
“你觉得我们还有‘日后’吗?”
他站起身,走到露台边缘,伸手指着山下那片广阔的土地。
“从我们被荥阳郑氏逐出家门的那一刻起,从我决定不再当一条任人宰割的狗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有退路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郑安的心上。
“李世民也好,五姓七望也罢,在他们眼里,我们是什么?是蝼蚁,是尘埃!他们心情好了,可以看我们一眼;心情不好了,一脚就能把我们碾死,连声响都不会有。”
“我今天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得罪他,而是为了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好!”
郑闲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那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后,彻底爆发出来的野心。
他不喜欢这种被动的局面,不喜欢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攥在手里的感觉。
所以,他要主动出击,他要将整个大唐,都拖入他亲手设定的棋局之中!
就在这时,一道矫健的身影从楼下的阴影中闪出,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露台上。
来人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大人,人来了。”
是薛仁贵。
他身上的甲胄早已换下,一身寻常的黑色劲装,更显得他身形挺拔,气息内敛。
但那股子从死人堆里磨砺出来的锐气,却怎么也藏不住。
“哦?这么快?”
郑闲挑了挑眉,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来了多少人?在哪儿?”
“回大人,一共十二人,分四组,潜伏在庄园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山林里。看他们的路数,是百骑司的好手。”
薛仁贵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百骑司……”
郑安听到这三个字,脸色瞬间煞白,手里的果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那可是陛下的鹰犬爪牙,是大唐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务机构!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慌什么?”
郑闲瞥了一眼失态的郑安,淡淡地说道,“意料之中的事。他要是没点反应,我反倒要瞧不起他了。”
他转头看向薛仁贵,脸上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老薛,你是行家,你说说,他们想看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