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快,给我包起来!这下我的策论有救了!”
那学子喜不自胜,连忙掏出钱袋,一边数钱一边对旁人赞不绝口,“你们摸摸这‘格物纸’,厚实、匀净,泛着淡淡的竹木清香,跟王家那泔水泡出来的玩意儿简直是云泥之别!”
旁边的人早就按捺不住,纷纷伸手触摸柜台上展示的纸张样品。
“嘶——好纸!当真是好纸!”
“你看这纸面,平滑如镜,用手抚过,竟无半点粗糙的纤维感。墨落于上,定然是凝而不散,力透纸背啊!”
“何止啊!我方才听人说,这‘格物纸’韧性极佳,浸了水晾干,字迹都不会化开!王家那纸,别说浸水,哈一口气都快烂了!”
赞叹声此起彼伏,学子们看向郑家印书坊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他们手中那些原本被视为奇耻大辱的王家废纸,此刻却成了通往新世界的折扣券,这种戏剧性的转变带来的快感,让他们对郑闲的感激又深了几分。
印书坊二楼的窗边,郑闲负手而立,静静地俯瞰着楼下这片由他亲手掀起的狂潮。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深邃,不见半分得意忘形,只有运筹帷幄的平静。
“东家,这……这折扣是不是太大了些?”
一旁的管事搓着手,脸上既有兴奋,又带着一丝肉疼,“三成的利就这么让出去了,咱们这一天下来,怕是赚不了几个辛苦钱。”
郑闲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在下方那一张张激动而满足的脸上。
“你看的是眼前的铜板,我看的是这些铜板背后的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些人,是长安城里最有潜力的读书人。今天,我们卖给他们的不是纸,是人情。我们用三成的折扣,买下了王家无论花多少钱都再也买不回来的口碑,买断了他们在士林中的声誉。你说,这笔买卖,亏吗?”
管事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只觉得自家小郎君的话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他只看到了让出去的利润,却没看到这背后收拢的人心和对敌人造成的毁灭性打击。
高,实在是高!
“东家深谋远虑,是小的短视了!”
管事躬身一揖,心服口服。
就在这时,楼下的人群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只见王家铺子的那个管事,带着几个家丁,气急败坏地挤了过来。
他看着郑家门口排着的长龙,再看看那些学子们手里攥着的、本该属于他家的“惠风纸”,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郑家!你们……你们安敢如此下作!”
王管事指着郑家印书坊的大门,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们这是恶意倾销!是不正当的手段!你们这是在扰乱市价!”
他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排队的学子们齐刷刷地转过头,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哟,这不是王家的管事吗?怎么,自家铺子没人去了,跑这儿来找存在感了?”
一个学子阴阳怪气地说道。
“什么叫恶意倾销?郑小郎君体恤我等,自愿降价,这是仁义之举!到你嘴里就成了下作?”
“就是!你们王家卖那破烂玩意儿坑害我们的时候,怎么不说扰乱市价?那时候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
“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王家的人!”
“滚!”
群情激奋,无数的鄙夷和唾骂如同潮水般涌向王管事。
他带来的几个家丁被这阵势吓得连连后退,根本不敢上前。
王管事脸色煞白,他本想来搅黄郑家的生意,没想到却成了过街老鼠,反倒助长了郑家的声威。
他看着那些曾经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学子,此刻却个个对他横眉冷对,一口一个“奸商”,一口一个“滚出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二楼,郑闲冷眼看着这一幕,对身旁的管事淡淡吩咐道:“派人‘护送’王管事回去,别让他在这里……妨碍了我们做生意。”
“是,东家!”
管事领命,嘴角咧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转身快步下了楼。
很快,几个郑家的高大伙计便“客气”地围了上去,名为护送,实则架着王管事的胳膊,半推半搡地将他从人群中“请”了出去。
王管事虽然气氛,但看着群情激愤的学子,和身高马大的护卫,讷讷的张了张嘴,却不敢多说一句。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而长安城里,关于郑家“格物纸”仁义无双,王家“惠风纸”卑劣无耻的传言,正以比风还快的速度,传遍了每一个街坊,每一个书院。
风,是长安城里最好的信使。
它不需要言语,便能将一桩桩新鲜事,从城东的朱雀大街,吹到城西的寻常巷陌,再卷入重门深院的国公府邸,最终,悄无声息地溜进那座巍峨的皇城。
太极宫,甘露殿。
李世民刚刚处理完一沓奏疏,正揉着发胀的眉心。
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倦意。
就在这时,内侍总管王德迈着小碎步,悄然无声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木盘,盘中放着几张纸和一本薄薄的书册。
“陛下,这是‘百骑’刚刚从西市呈上来的。”
王德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帝王。
李世民眼皮都未抬一下,淡然道:“又是哪个世家在争鸡毛蒜皮的小利?念。”
“回陛下,此事……颇为奇特。”
王德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将东西呈上去,“陛下请看,此物名为‘格物纸’,出自苍梧男爵郑闲郑大人之手。其价……仅为市面蔡侯纸的一成。”
“一成?”
李世民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电,落在了那几张纸上。
他随手拿起一张。
入手的感觉便与众不同。
平滑,坚韧,色泽洁白温润,远胜于宫中御用的藤纸。
“竟有此等好物?”
李世民有些惊讶,随即又拿起那本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