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惊鸿院,已是子夜时分。庭院深深,唯有书房一盏孤灯,映照着沈惊鸿毫无倦意的面容。
玄影如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内,垂首待命。
“李维。”沈惊鸿言简意赅,指尖在书案上轻轻一点,“我要他近年来所有经手工程项目的账目明细,特别是与东南水道修缮相关的款项往来。还有,他在扬州、苏州等地购置田产、商铺的证据,越详细越好。”
“是,小姐。”玄影应道,声音低沉无波,“三日内,属下必将东西送到小姐案头。”
“不必送到我这里。”沈惊鸿眸光清冷,“整理好后,匿名送至都察院几位以刚直着称的御史府上,特别是那位与李维有过节的王御史。记住,要做得像是内部人举报,线索清晰,但追查下去,又能牵扯出更多。”
这便是她计划中的阳谋一环。利用朝堂规则,借力打力。工部侍郎贪腐,且与正在提议的漕运改道利益相关,这本就是御史言官们最好的弹劾素材。一旦有人拿到确凿证据,必定会在朝堂上掀起风浪,届时,根本无需她亲自出手,自然有人会替她将李维乃至其背后的苏玉衡,推到风口浪尖。
“属下明白。”玄影领命,随即又道,“那‘失窃’之事?”
“同步进行。”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李维书房里,必然有见不得光的东西。找机会潜入,将他认为最隐秘的私账、以及与苏玉衡,乃至可能和靖王府往来的密信,‘取’出来。复制一份,原件……暂且不动。”
打草惊蛇,但不能把蛇吓回洞中深处。她要让李维感觉到危险,自乱阵脚,却又抓不到切实的把柄,更要让他背后的人觉得,他可能已经暴露,成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雷。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压力,往往比直接的打击更能摧垮一个人的心防。
玄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是。属下会安排身手最好、最擅长隐匿和开锁的人去办。”
沈惊鸿点了点头,对玄影的办事能力她向来放心。幽冥阁的力量,在她重生的这大半年里,已被她逐步梳理、渗透、牢牢掌控,如今正是展现锋芒之时。
“另外,”她沉吟片刻,“加派人手,盯紧李维府邸和他常去的那处宅院。若有任何异动,尤其是与那神秘女子或苏玉衡的紧急联络,立刻报我。”
“是。”
玄影领命而去,身形融入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惊鸿独自坐在灯下,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开始梳理当前的局势与后续可能的走向。笔墨游走间,一个个名字,一条条线索,错综复杂地交织成网。苏玉衡、靖王、李维、神秘女子、漕运改道、北境军需……这一切的核心,目前都系于李维一人之身。
扳倒李维,不仅能断苏玉衡一臂,更能有效震慑靖王,延缓其伸向朝堂的步伐,为父亲稳住北境局势争取时间,也为她和萧景渊的后续布局创造空间。
——
两日后,黄昏。
都察院王御史府邸的书房内,王御史看着手中匿名送来的厚厚一叠材料,越看脸色越是铁青。上面详细罗列了工部侍郎李维近三年来经手各项工程的账目疑点,虚报用料、克扣工款、中饱私囊,数额之大,触目惊心。更有一份清单,记录了李维及其家人在扬州、苏州等地悄然购置的大批良田与旺铺,其价值远超他一个侍郎的俸禄所能及。
“混账东西!”王御史猛地一拍桌案,胸口剧烈起伏。他本就与李维因之前一桩河道贪腐案调查有过龃龉,如今拿到这些近乎铁证的材料,岂能放过?
“来人!”他沉声唤来心腹长随,“立刻去请张御史、赵御史过府一叙!要快!”
他深知,要动一位正得势的工部侍郎,尤其是背后可能牵扯到当朝宰相,必须联合多位御史,造成声势。
与此同时,李维府邸。
李维在下值回府后,习惯性地走向书房,准备处理一些不便在衙门处理的“私务”。然而,当他推开书房门的刹那,心中莫名一跳。书房内一切如常,整洁有序,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快步走到靠墙的多宝阁前,挪开第三排一个不起眼的青瓷花瓶,后面露出一个暗格。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暗格,看到里面那个紫檀木匣子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当他打开匣子,仔细检查里面的账册和几封密信时,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账册的装订线有一处极细微的移位,他做过记号的一封信函,火漆封印的边缘似乎有极其轻微的、非正常开启的痕迹!
有人动过他的东西!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通体冰凉。是谁?什么时候?对方看到了多少?目的何在?
他猛地将匣子合上,心脏狂跳,冷汗涔涔而下。这些是他最大的秘密,是与苏相乃至……那边往来的关键证据!一旦泄露,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来人!来人!”他声音嘶哑地朝门外喊道。
管家慌忙跑进来:“老爷,有何吩咐?”
“今天都有谁进过我的书房?”李维眼神凶狠地瞪着管家。
管家被他吓得一哆嗦,连忙道:“回老爷,除了日常打扫的丫鬟,并无旁人啊。老爷您是知道的,没有您的允许,谁也不准靠近书房。”
李维烦躁地挥手让管家退下,一个人在书房里如同困兽般踱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东西没丢,只是被动过,说明对方可能只是确认了东西的存在,或者复制了内容?这是在警告?还是另有图谋?
他首先想到的是苏相那边是不是对他不放心,派人来查他?但转念一想,苏相若想查他,方法多的是,没必要用这种容易打草惊蛇的手段。
那会是谁?是三皇子那边?还是……镇国公府那个神秘的沈小姐?
想到沈惊鸿,李维的心更沉了。前几日夜探总督府失败,苏相已经警告过他近期要收敛。难道对方已经查到了自己头上?
不行,他必须立刻通知苏相!还要……还要想办法自保!
他急忙铺纸研墨,想要写信,但手抖得厉害,一连写坏了好几张纸。最终,他勉强镇定下来,写了一封语焉不详但暗示情况紧急的短笺,用火漆封好,唤来绝对心腹,命其立刻送往相府。
然而,李维并不知道,他派出的心腹刚出府门不久,行踪便已落入了幽冥阁的监视之中。而他府邸周围,以及那处他与神秘女子会面的宅院附近,也都布满了看不见的眼睛。
——
惊鸿院内,沈惊鸿很快收到了玄影的回报。
“小姐,李维果然慌了,已派人紧急联系苏玉衡。我们的人跟着信使,确认了信确实送入了相府。”
沈惊鸿正在修剪一盆兰草的枯叶,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应了一声:“嗯。继续盯着,看看苏玉衡如何回应。另外,王御史那边,应该也快有动作了。”
她剪下一片枯黄的叶尖,露出后面嫩绿的新芽。
“风暴将至,就看这位李侍郎,能在这漩涡中撑多久了。”她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白芷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沉静的侧脸,心中既感钦佩又有些凛然。小姐的手段,当真是翻云覆雨,于无声处听惊雷。不动声色间,便已将一位朝廷四品大员逼入了绝境。
“小姐,若是李维狗急跳墙,反扑……”白芷不无担忧。
“他若反扑,只会死得更快。”沈惊鸿放下银剪,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他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乖乖当他背后的弃子。可惜,人心贪婪,他未必舍得放下到手的一切,更未必甘心。”
而这份不甘心,正是她可以利用的。若李维为了自保,试图咬出更多的人,那这场戏,就更好看了。
夜色再次笼罩京城,李维坐在书房里,灯也不敢点太亮,只觉得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让他如坐针毡,度日如年。他寄希望于苏相能给他指条明路,或者出手保他。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苏相的回信,而是第二天早朝时,王御史联合数位御史,对他发起的雷霆万钧的弹劾!
当那一桩桩、一件件贪腐罪证被当庭宣读,甚至连他在苏州购置的一处别院的地契副本都被作为证据呈上时,李维只觉得天旋地转,瘫软在地。
龙椅上的皇帝脸色铁青,当即将李维革职查办,交由刑部与大理事会审。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神色各异地走出金銮殿。苏玉衡经过面如死灰、被侍卫押下去的李维身边时,目不斜视,仿佛根本不认识此人。
消息很快传开,朝野震动。
沈惊鸿在惊鸿院中得到消息时,只是淡淡一笑,对玄影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在狱中‘关照’一下李侍郎。告诉他,若想活命,或许……换个主子效忠,是条出路。”
棋子,该发挥他最后的价值了。这场漕运贪腐案,才刚刚开始,而她,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步的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