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薇脸上的红疹,在府医的精心调治和柳如芸不惜重金搜罗来的清凉药膏作用下,三四日后终于渐渐消退,只留下些许浅淡的印子,需用脂粉小心遮掩。这番折腾,不仅让沈柔薇受足了罪,更让她本就敏感多疑的性子,平添了几分阴郁和戾气。
芳菲苑内,连日来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柳如芸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春桃,脸色铁青地坐在窗下。
“姨娘,大小姐那边……似乎并无异样。”春桃小心翼翼地回报,“花房那边也按她的吩咐,闲人免近,还日日熏着艾草。揽月那丫头盯得紧,我们的人找不到机会再去探查那几盆兰花。”
“没异样?”柳如芸猛地将手中的茶盏顿在桌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薇儿脸上的疹子难道是凭空来的?!定是那小贱人搞的鬼!她定然是发现了什么,才故意用这等阴损手段报复!”
她越想越觉得心惊。沈惊鸿的反应太快,太精准了!自己这边刚动了手脚,她那边立刻就有所警觉,甚至还反过来让薇儿吃了闷亏!这绝不是一个懵懂无知的病弱少女能做到的!
“难道……慕容兰真的给她留下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底牌?或者,她身边有高人指点?”柳如芸喃喃自语,眼神惊疑不定。她第一次对沈惊鸿产生了超出掌控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非常不安。
“姨娘,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春桃忧心忡忡,“大小姐如今防得紧,中馈之事又有老爷旬旬查账掣肘,我们……”
“慌什么!”柳如芸强自镇定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沈惊鸿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躲在深闺的丫头片子!明的不行,我们就来暗的!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我就不信,她次次都能这般好运!”
她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济世堂那边,暂时不要再联系了,免得被抓住把柄。你暗中去找‘黑三’,让他想办法,弄一些‘缠丝蛊’的卵来。”
“缠丝蛊?”春桃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姨娘,那可是苗疆秘蛊,据说中蛊之人会日渐消瘦,精神萎靡,状似痨病,极难察觉,但……但这也太阴毒了,而且风险极大,一旦被发现……”
“闭嘴!”柳如芸厉声打断她,眼神凶狠,“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沈惊鸿必须死!否则,等她羽翼丰满,还有我们母女立足之地吗?至于风险……做得干净些,谁会想到是我们动的手?只会以为她丧母之后,悲伤过度,郁结于心,这才一病不起!”
她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脸上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狞笑:“等我儿出生,这镇国公府的一切,就都是我们母子的!沈惊鸿,还有她那死鬼娘亲,统统都要给我们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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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苑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沈惊鸿斜倚在窗下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看似在静心阅读,实则心神早已与窗外掠过的一只灰羽信鸽相连。
冷锋传来的消息很简短,却印证了她的猜测。济世堂近期确实通过隐秘渠道,少量流出过处理过的蚀心草汁液,来源指向一个绰号“黑三”的地下掮客。而芳菲苑这两日,也确实有生面孔的婆子暗中出入。
“黑三……缠丝蛊……”沈惊鸿放下书卷,指尖轻轻敲击着榻上的小几,眸色深沉。柳如芸果然贼心不死,而且手段一次比一次狠辣阴毒。缠丝蛊,这可是能悄无声息耗干人精血的歹毒之物,前世她在幽冥阁的秘卷中见过记载,极难对付。
看来,仅仅是让沈柔薇起些红疹,还不足以让柳如芸伤筋动骨,反而激得她狗急跳墙了。
必须加快步伐了。不仅要防范,更要主动出击,彻底斩断柳如芸的爪牙,并将她背后可能存在的黑手揪出来!
她铺开纸张,迅速写下一道新的指令:严密监控“黑三”及其所有联络人,查清其与柳如芸、济世堂乃至宫中可能存在的关联。同时,加快对那二十七名惊鸿卫幼苗的训练,尤其是忠诚度和抗药性(包括抗蛊)方面的锤炼。
她需要一把更快、更锋利的刀。
就在这时,揽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同于往日的雀跃:“小姐,前院传来消息,说是宫里有旨意下来。”
沈惊鸿抬眸:“哦?何事?”
“说是三日后,皇家要在西苑举行冬狩,一来是演练兵马,不忘武备,二来也是为驱散宫中因……因国丧带来的沉闷之气。陛下特旨,准许三品以上官员及勋贵子弟随行,咱们国公府也在其列。老爷让奴婢问问小姐,您……您的身子,可能支撑得住?若是不便,老爷便去回了宫里。”
冬狩?
沈惊鸿心中一动。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机会。
大胤朝虽重文治,但立国之初便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历代皇帝都极为重视骑射武备,冬狩、春狩几乎是定例。如今国丧期间,规模虽会缩减,但意义非凡。更重要的是,按照前世记忆,这次冬狩,似乎发生了一些事情……
她脑海中迅速闪过三皇子萧景渊那张温润却隐含着坚韧的面孔。前世,便是在这次冬狩上,她与萧景渊有了第一次正式的、超出寻常礼仪的接触。彼时她心系萧彻,对萧景渊的几次暗中相助并未放在心上,甚至觉得他有些多管闲事。如今想来,那时的萧景渊,或许就已经在暗中关注她了。
这是一个走出深闺,初步接触外界,尤其是接触萧景渊和其他可能盟友的绝佳机会。一直称病不出,固然安全,却也等于自我封闭,并非长久之计。
而且,柳如芸刚刚在她这里吃了暗亏,又谋划着更恶毒的蛊术,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在府内再次动手。反倒是这冬狩,人多眼杂,或许……能让她找到一些关于“朱砂泪”或者“长生蛊”的线索?毕竟,皇家猎苑,与宫廷关系密切。
思绪辗转间,沈惊鸿已有了决断。她轻轻咳嗽了两声,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怯怯的、却又带着几分向往的柔弱:“皇家盛事,父亲又深受皇恩,我们府上若无人出席,恐惹非议。女儿虽体弱,但……但或许出去走走,透透气,反而对身子有益。再说,母亲若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愿看到女儿终日困守愁城,日渐消沉……”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顾全了国公府的体面,又表达了对母亲的思念,更显得懂事得让人心疼。
揽月闻言,立刻红了眼眶:“小姐说得是!您整日闷在屋里,奴婢瞧着都心疼。出去散散心也好!奴婢这就去回禀老爷!”
当沈战听到女儿这番“深明大义”又“惹人怜爱”的言辞时,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楚。鸿儿真是长大了,懂事了……只是这身子……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应允,并立刻吩咐下去,为沈惊鸿准备最保暖的衣物、最舒适的马车,以及加派得力的护卫。
消息传到芳菲苑,柳如芸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抹嫉恨和算计。
“她竟然要出门?还是去参加冬狩?”沈柔薇抚摸着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印子,语气尖刻,“她那个病秧子,也不怕被猎场的风吹散了架!父亲竟也由着她!”
柳如芸却冷笑道:“她去也好。猎场不比府里,人多手杂,‘意外’岂不是更多?”她心中那个恶毒的计划,似乎找到了更合适的实施地点。在猎场让沈惊鸿中蛊,然后因“受惊”“风寒”等原因一病不起,岂不是比在府中更顺理成章?
“薇儿,你也去。”柳如芸看向女儿,眼中精光闪烁,“好好打扮,收敛你的性子。这可是在皇子宗亲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别忘了,你的目标,是七皇子!”
沈柔薇脸上立刻飞起两抹红霞,眼中充满了憧憬和野心:“女儿明白!”
一时间,镇国公府内,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冬狩旨意,各方心思都活络起来。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沈惊鸿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凋零的树木,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冬狩……看来,不会无聊了。
柳如芸,你准备好了吗?还有……萧景渊,这一世,我们的相遇,又会如何?
她轻轻抚摸着袖中那支母亲留下的、暗藏玄机的银簪,眼神坚定而冰冷。凤凰,终将翱翔于九天。而这冬狩,便是她振翅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