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载着沈惊鸿主仆驶回了镇国公府。猎场的喧嚣与惊险被隔绝在高墙之外,府内依旧是一派看似井然的景象,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不同以往的紧绷感。
沈惊鸿被揽月小心翼翼地扶下马车,依旧是一副弱不禁风、受惊过度的模样,由两个粗使婆子用软轿抬回了惊鸿院。一进院门,她便以需要绝对静养为由,屏退了所有不相干的下人,只留揽月在跟前伺候。
房门关上,沈惊鸿脸上那层虚假的苍白与脆弱如同潮水般褪去。她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几株在寒风中摇曳的枯梅,眼神锐利如刀。
“小姐,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揽月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猎场之事,虽然凶险,却也让她看到了自家小姐运筹帷幄的能力。
沈惊鸿转过身,眸光沉静:“父亲那边,此刻想必正在审问钱婆子和王五。柳氏定然会想尽办法撇清自己,甚至会暗中对那两人下手。让冷锋派人暗中盯着关押之处,若有异动,不必阻拦,只需留下证据。”
“小姐是想……引蛇出洞?”
“不错。”沈惊鸿颔首,“柳氏越是想毁灭证据,露出的破绽就越多。父亲并非昏聩之人,只是以往被柳氏温良恭俭的假象所蒙蔽,又被府中琐事和朝务缠身,无暇深究内宅之事。如今猎场风波已起,陛下亲自下令严查,父亲心中那杆秤,已经开始倾斜了。”
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暗格,取出一本薄薄的、封面泛黄的册子。这是她母亲慕容兰留下的手札之一,上面记录了一些她早年行医时遇到的奇症与药方,其中就有一页,提到了几种能令人产生类似怀孕脉象和症状的药物,旁边还有慕容兰娟秀的批注:“此等虎狼之药,伤身损元,慎用。”
“柳氏‘假孕争宠’的戏码,也该到收场的时候了。”沈惊鸿指尖拂过那行批注,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怀念与恨意。前世,柳如芸就是靠着这假孕,进一步巩固了地位,并借此构陷她母亲用药不当,加速了母亲的郁结离世。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此事发生。
“揽月,你找个可靠的机会,将这本手札,‘无意间’落到父亲书房里,翻到这一页即可。”沈惊鸿将册子递给揽月,“记住,要做得自然,绝不能让人察觉是我们故意为之。”
“奴婢明白!”揽月郑重接过,她知道这本手札的重要性。
“另外,”沈惊鸿沉吟道,“我们之前让冷锋查的,关于柳氏暗中放印子钱、以及与吏部那位赵员外郎往来过密的消息,可以开始慢慢透给父亲了。不必一次说完,先从一些无关紧要的旁证开始,比如柳氏身边哪个丫鬟的家人突然阔绰了,或者赵员外郎家的女眷最近得了什么稀罕首饰,来源蹊跷。让父亲自己去联想。”
她要的不是一击必杀,而是温水煮青蛙,一点点瓦解柳氏在父亲心中的形象,剥开她伪善的面具。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安排。”揽月领命,立刻转身去办。
揽月离开后,沈惊鸿独自坐在房中,静静思索。猎场之事,虽然让她初步达到了离间父亲与柳氏、并在承天帝和萧景渊面前留下印象的目的,但赫连昭的意外出现,始终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
这位草原狼王,行事诡谲,目的不明。他插手钱婆子的事,是单纯觉得有趣,还是另有所图?他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北疆局势紧张,他此时秘密入京,绝不可能只是为了看一场热闹。
还有萧景渊……他今日那一箭,可谓石破天惊。前世直到最后,他都未曾如此明显地展露过自己的实力与锋芒。这一世,因为她的重生,是否也改变了他的轨迹?他出手救她,是出于合作者的考量,还是……有别的意味?
思绪纷杂间,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扑簌声。沈惊鸿眼神一凛,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一只通体灰羽、毫不起眼的信鸽,正落在院角的梅树枝桠上,低头啄食着不知谁撒在那里的几粒小米。那信鸽的腿上,似乎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管。
惊鸿院的暗哨并未示警,说明这信鸽是“自己人”。这是幽冥阁用来传递最紧急、最机密消息的“灰羽”,非万分火急不会动用。
沈惊鸿心中一动,轻轻推开一丝窗缝,发出几声模仿鸟鸣的短促音节。那灰羽信鸽立刻警觉地抬起头,辨认了一下方向,随即振翅飞起,准确地穿过窗缝,落在了沈惊鸿伸出的手臂上。
她迅速解下竹管,取出里面的纸条。纸条上的字迹潦草而简短,用的是幽冥阁内部的密语:
“北疆急报:赫连部异动,狼王秘入京,疑与京中某位皇子有染。另,阁内叛徒‘黑鸦’踪迹初现,曾于京郊‘春风渡’出没。陆。”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火焰纹章,代表幽冥阁主陆君邪。
沈惊鸿的瞳孔骤然收缩!
赫连昭果然与京中皇子有勾结!会是萧彻吗?前世萧彻确实为了夺嫡,不惜与虎谋皮,暗中与北疆某些部落有所往来,但对象似乎并非赫连昭本人……这一世,难道连这也改变了?
而“黑鸦”……此人曾是幽冥阁掌管江南分舵的重要人物,前世就是他的背叛,导致幽冥阁遭受重创,无数兄弟惨死,也是他泄露了她与幽冥阁的关系,成为萧彻构陷镇国公府通敌的“证据”之一!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早就已经潜伏在京城附近了!
春风渡……那是京郊一处鱼龙混杂的码头,三教九流汇聚,确实是藏匿和接头的好地方。
沈惊鸿指尖内力微吐,将纸条震成粉末。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依旧沉静。陆君邪传来的消息,印证了她对赫连昭的猜测,也提前揪出了“黑鸦”这个心腹大患。这无疑是巨大的优势。
她必须尽快行动,在“黑鸦”造成更大破坏之前,将他除掉!同时,也要查清赫连昭究竟与哪位皇子勾结。
就在沈惊鸿思忖对策之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柳如芸刻意拔高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国公爷!您要相信妾身啊!妾身对天发誓,绝无不轨之心!定是有人陷害妾身和薇儿……”
沈战低沉而隐含怒气的声音随之响起:“是否陷害,查过便知!你院里的婆子做出此等恶事,你身为姨娘,管教不严之责难逃!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踏出芳菲苑半步!府中中馈之事,暂由陈嬷嬷代为打理!”
“国公爷!”柳如芸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沈惊鸿唇角微勾。看来,父亲的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快。禁足柳氏,夺其管家之权,这只是一个开始。陈嬷嬷是母亲当年的陪嫁,为人刚正不阿,只因柳氏得势而被边缘化,如今重掌部分权力,必会暗中相助自己。
脚步声临近,沈战来到了惊鸿院外,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并未进来,只在门外沉声道:“鸿儿,你好生休息,不必理会外间喧哗。为父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女儿谢过父亲。”沈惊鸿在门内,用带着一丝虚弱和依赖的声音回应。
沈战叹了口气,脚步声渐渐远去。
夜幕降临,镇国公府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氛围中沉寂下来。
芳菲苑内,柳如芸砸碎了一套最心爱的雨过天青茶具,面目扭曲,再无平日半分温婉。“沈惊鸿!定是那个小贱人搞的鬼!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沈柔薇在一旁哭哭啼啼:“娘,现在怎么办?父亲他信了那个贱人的话,禁了您的足,还夺了管家权……我们以后在府里还有什么地位?”
柳如芸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慌什么!不过是一时失利罢了。那小贱人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做梦!她在明,我们在暗!只要找到机会……”她压低声音,对沈柔薇耳语了几句。
沈柔薇听得眼睛渐渐亮起,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女儿明白了!”
与此同时,惊鸿院的书房内,沈战屏退左右,独自对着灯光,看着桌面上几份刚刚呈上来的“偶然”发现的线索——一份是记录着柳氏身边大丫鬟家人突然在城南购置宅院的匿名揭帖,一份是吏部赵员外郎夫人近日戴出的一支罕见东珠簪子的图样,来源不明。还有一本……他亡妻慕容兰的手札,翻到的那一页,正好记载着伪造孕象的虎狼之药。
沈战的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阴沉得可怕。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以往不愿深想。如今,一桩桩一件件摆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兰儿……”他摩挲着手札上熟悉的字迹,眼中充满了愧疚与痛楚,“是我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女儿,也没有看清身边人的真面目……”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骨节泛白。镇国公府,是时候该彻底清理一番了!
而在京城某处不起眼的客栈房间内,赫连昭卸去了伪装,正听着属下的汇报。
“主子,镇国公回府后,立刻禁足了柳姨娘,夺其管家之权。沈大小姐回院后便闭门不出,看似受惊过度。但我们的人发现,有一股隐秘的力量在暗中监视柳姨娘的院落,以及……惊鸿院外围。”
赫连昭把玩着酒杯,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玩味的光芒:“哦?看来我们这位沈大小姐,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继续盯着,尤其是那个叫冷锋的刀客,和他手下那些人的动向。”
“是。另外,三皇子萧景渊回府后,并无异常,只是加强了府中守卫。七皇子萧彻那边,似乎正在暗中调查今日之事,想要找出‘陷害’他的人。”
赫连昭嗤笑一声:“胤朝这些皇子,斗来斗去,无非是为了那张椅子。无趣。”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倒是那位沈大小姐,有点意思。通知我们在春风渡的人,可以开始接触‘黑鸦’了,但要小心,别被幽冥阁的人盯上。”
“属下明白!”
夜色深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京城内外悄然撒开。沈惊鸿站在惊鸿院的窗前,望着空中那轮被薄云遮掩的冷月,凤眸之中,寒星点点。
猎场风云虽暂息,但府宅之斗,朝堂之弈,江湖之险,才刚拉开序幕。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受着体内因仇恨与野心而沸腾的血液。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任人宰割!所有欠她的,她都要一一讨回!这天下风云,亦将由她亲手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