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2停车场昏暗的灯光在来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如同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杀气。前后左右,退路已被彻底封死。空气凝滞,只剩下轮胎碾过地面细微的摩擦声,以及阿Kit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啜泣。
刘致远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柱,将几乎瘫软的阿Kit紧紧护在身后。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变得冰凉。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但他不敢眨眼,死死盯着那些缓缓逼近的黑影。
五个人。呈一个半包围圈,步伐沉稳,眼神如同盯上猎物的饿狼。他们穿着普通的夹克或t恤,但鼓胀的腰侧和那种经过训练的协调动作,无不昭示着他们的身份,他们绝非普通的打手或保安。
是杨天佑蓄养的那些,专门处理“脏活”的人。刘致远在深圳时就隐约听说过他们的存在,没想到今天会亲自“体验”。
完了。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赤手空拳,面对五个显然带着家伙的职业打手,在这空旷无人的地下停车场,他们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他甚至能想象到明天的报纸角落会出现一则不起眼的社会新闻——“白云机场停车场发生斗殴,两男女重伤不治”。然后,一切尘埃落定。杨天佑高枕无忧,陈静或许会惋惜一下失去的棋子,而他和阿Kit,则像两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彻底消失。
不甘心。一股炽烈的怒火猛地冲散了部分恐惧,他还没有洗刷冤屈,还没有让父母安心,还没来得及对某些人说一声抱歉或者感谢。他不能就这么像条野狗一样死在这里。
“各位大哥,”刘致远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但尽量维持着镇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只是赶飞机的普通旅客。”
为首的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嗤笑一声,脚步未停:“误会?王海?还是该叫你刘致远?还有你身后那位张丽小姐,或者说阿Kit?”
对方果然知道他们的身份,连假身份证的信息都一清二楚,这更加印证了刘致远的猜测——陈静给的生路,根本就是个诱饵。
“是陈静让你们来的?”刘致远咬牙问道,试图做最后的确认,也试图拖延时间,尽管他知道这可能是徒劳。
刀疤脸脸上露出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谁让我们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知道的太多了,而且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乖乖把东西交出来,或许能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他说的“东西”,显然是指阿Kit卷走的那十万块,以及他们这两个可能会指证杨天佑的“活口”。
阿Kit在刘致远身后抖得更厉害了,发出呜咽声。
刘致远的心沉到了谷底。求饶无用,谈判无门。对方的目的很明确灭口。
他看着对方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眼中那漠视生命的冰冷。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刺激着他几乎被恐惧淹没的神经。
不能坐以待毙,就算死,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
他猛地将阿Kit往旁边一辆越野车的车尾后面一推,低吼道:“躲好。”
几乎同时,他弯腰抓起地上一根不知谁遗落的,小臂长短的生锈撬棍,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朝着离他最近的那个刀疤脸猛地冲了过去。
与其等死,不如拼命。
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显然出乎对方的意料。刀疤脸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男人竟有如此血性,仓促间侧身闪避,刘致远手中的撬棍带着风声,擦着他的肋骨划过,火辣辣的疼。
“妈的,你找死。”刀疤脸恼羞成怒,怒骂一声,另外四人也立刻围了上来。
战斗,或者说一边倒的殴打,瞬间爆发。
刘致远凭借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和手里那根撬棍,勉强招架了几下。但他哪里是这些职业打手的对手?很快,背上、腿上就挨了重重的几脚,剧痛钻心,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撬棍也被一人用甩棍狠狠敲落在地,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一只穿着军靴的大脚狠狠踹在他的腹部!刘致远闷哼一声,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眼前阵阵发黑。
“致远。”躲在车后的阿Kit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出来,却被另一个打手轻易地抓住胳膊,甩在地上。
“按住他们。”刀疤脸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揉了揉被撬棍划伤的部位,眼神更加凶狠。他从后腰掏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缓缓走向蜷缩在地的刘致远。
“本来想给你个痛快,你自己非要找罪受。”刀疤脸蹲下身,冰冷的刀锋贴上了刘致远的脖颈皮肤,那刺骨的寒意让他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要结束了吗?刘致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最后闪过的,是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是父亲沉默而期盼的眼神,是秦雪娇梨花带雨的脸,是夜澜在星光咖啡馆里那欲言又止的目光……
对不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呜哇——呜哇——”
一阵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利刃般划破了停车场死寂的空气,而且听声音,不止一辆,正朝着b2入口的方向疾驰而来。
刀疤脸的动作猛地僵住,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和慌乱!
其他几个打手也愣住了,下意识地停下了对阿Kit的压制,紧张地望向停车场入口的方向。
“警察?怎么会有警察?”一个打手失声叫道。
“妈的,中计了。”刀疤脸反应极快,他立刻收起匕首,猛地站起身,“快撤。”
他们顾不上再处理刘致远和阿Kit,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朝着停车场另一个出口的方向狂奔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车辆阴影中。
警笛声越来越近,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已经透过入口通道照射进来,将昏暗的停车场映照得光怪陆离。
刘致远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腹部的剧痛让他几乎直不起腰。阿Kit也连滚爬爬地跑到他身边,脸上泪痕交错,混合着灰尘,狼狈不堪,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警察来了?”她声音颤抖,仿佛不敢相信。
刘致远捂着腹部,靠着车轮大口喘息,心中同样充满了巨大的疑问和震撼。
警察怎么会来得这么巧?刚好在他们即将被灭口的时候出现?是巧合?还是……
几辆警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精准地停在了他们附近。车门打开,十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迅速下车,动作矫健地分散开,一部分人朝着打手逃跑的方向追去,另一部分人则立刻围拢过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一个穿着便装、气质精干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到刘致远和阿Kit面前,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狼狈的样子和地上的撬棍。
“我们是广州市公安局的。你们没事吧?刚才那些人是什么人?”便衣警察沉声问道,同时示意身后的民警叫救护车。
刘致远看着眼前这些突然出现的警察,大脑一片混乱。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该说出杨天佑和陈静的名字吗?这些警察,真的可信吗?这会不会是另一个更精密的圈套?
就在他犹豫不决,内心天人交战之际,他的目光无意中瞥见了不远处,一辆刚刚悄无声息驶入停车场,停在阴影里的黑色轿车。
车窗缓缓降下一半,露出一张他无比熟悉、此刻却感觉异常陌生的脸。
是陈静。
她坐在车后座,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面容平静无波,眼神深邃如同古井,正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望着他这边。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计划成功的得意,也没有看到他们狼狈模样的怜悯,就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而在陈静的车旁,还停着另一辆车。副驾驶的车窗也开着,里面坐着的,赫然是那个香港张老板。只是此刻的他,没有了之前的斯文和气派,脸色灰败,眼神躲闪,双手似乎戴着一副明晃晃的手铐。一名警察正站在车门外看守着他。
这一幕,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刘致远脑中所有的迷雾。
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根本没有什么生路和死路的区别!从始至终,他和阿Kit,都是陈静用来钓出杨天佑罪证,引蛇出洞的诱饵。陈静早就布好了局,利用他们被追杀的压力,迫使杨天佑动用他在广州的关系和隐藏的力量进行灭口,而警方,则一直在暗中监视,等待收网的时机。
所谓的飞往成都的机票和假身份,不过是为了增加这场戏的真实性,逼迫杨天佑不得不尽快动手。而林秘书的出现,一方面是为了传递这个“诱饵”信息,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确认他们这个“诱饵”是否就位。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一个冷酷无情,算无遗策的陈静。
她利用了他们,将他们置于最危险的境地,用他们的生命作为赌注,来换取扳倒杨天佑的致命一击。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愤怒,后怕、屈辱和一丝诡异佩服的复杂情绪,像火山一样在刘致远胸腔里喷发。他死死地盯着阴影里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阿Kit也看到了陈静和张老板,她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什么,脸上血色尽失,眼神里充满了被利用和背叛的震惊与恐惧。
“刘致远先生,张丽,或者说,阿Kit小姐,”便衣警察的声音将他们的思绪拉回现实,“请你们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关于卓越集团杨天佑,以及你们在深圳、珠海遭遇的事情,我们需要详细了解。”
警察知道他们的真名,也知道杨天佑。
刘致远看着眼前神色严肃的警察,又看了一眼阴影里那个仿佛掌控一切的女人,知道自己和阿Kit,已经彻底从逃亡者,变成了这场巨大风暴的核心证人和棋子。
他们安全了,暂时。但付出的代价,是尊严被践踏,生命被利用。
他艰难地直起身体,忍着剧痛,在两名民警的搀扶下,朝着警车走去。阿Kit也被女警扶着,跟在他身后。
在经过陈静那辆黑色轿车时,刘致远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转过头,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与车内的陈静对视。
陈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像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歉意?又或者,只是他疼痛产生的幻觉?
她没有说话,刘致远也没有。
一切尽在不言中,又或者,已无话可说。
警车的门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车子启动,驶离了这个充满惊心动魄和冰冷算计的地下停车场。
刘致远靠在警车后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广州街景,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漫长而荒诞的噩梦。
噩梦似乎醒了,但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永远改变了。
他和陈静之间,那层本就脆弱的关系,已经彻底破裂。
而作为指证杨天佑的关键证人,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更加复杂和漫长的司法程序,以及可能来自杨天佑残余势力的报复。
新的战斗,或许才刚刚开始。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经历了生死考验,看透了人心险恶,他感觉自己内心深处,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变得更加坚硬,也更加清醒。
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里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站台票,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冰冷。
活下去,然后,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