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这三个数字像烧红的铁钉，灼烧着刘致远的视网膜。陈静用这个代码，意味着出了大事，而且是必须立刻处理，刻不容缓的大事。他刚刚因为林记者的肯定而升起的那点轻松和希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击得粉碎。
公司出事了？项目黄了？客户闹翻了？还是陈静本人遇到了危险？各种不好的猜测像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几乎是冲到路边，拦下了一辆刚好经过的出租车，这是他来深圳后第一次奢侈地打车。
“去华强北，天辰公司，快点！”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司机瞥了他一眼，没多问，一踩油门，车子汇入了晚高峰的车流。刘致远靠在座椅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冰凉。他试图理清头绪，但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拿出bp机，又确认了一遍那个号码和代码，没错，是陈静的，是紧急呼叫。
车子终于在天辰公司楼下停住。刘致远扔下钱，甚至没等找零，就推开车门冲进了写字楼。电梯缓慢上升的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办公区里一片寂静，大部分同事已经下班了，只有几盏灯还亮着。他径直冲向陈静的办公室，门虚掩着。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陈静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望着楼下华强北川流不息的车灯。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身。
办公室里没有想象中的混乱，也没有其他人。只有陈静一个人。她穿着白天那套职业套装，但头发有些微乱，妆容依旧精致，脸色却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神里带着一种刘致远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疲惫，愤怒和一丝决绝的东西。
“陈经理？”刘致远试探着叫了一声，心里更加疑惑。看起来不像是公司出了紧急公务。
陈静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要把他从里到外看穿。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坐。”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刘致远依言坐下，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静走到办公桌后，没有坐下，而是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住他：“刘致远，我收到消息，‘永固建材’那个单子，黄了。”
刘致远心里咯噔一下。“永固建材”是他目前主要负责的项目，虽然只是个不大的客户，但前期也投入了不少精力。“为什么黄了？不是已经快签合同了吗？”
“为什么？”陈静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因为我们内部有人吃里扒外，把我们的底价和核心方案，透露给了竞争对手‘卓越公关’。”
内部有人？吃里扒外？底价和方案泄露？
这几个词像重锤，狠狠砸在刘致远的心上。他瞬间想起了之前金龙集团项目泄密的事情，那次是阿Kit难道这次又是他？
“是阿Kit？”他脱口而出。
陈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盯着他，语气森冷：“这次的手法更隐蔽，不是简单的拷贝文件。对方对我们的报价策略和活动细节了如指掌，像是在我们肚子里装了窃听器。”
刘致远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明白了陈静叫他来的原因。她是怀疑内部还有别的蛀虫，甚至怀疑到了他的头上？毕竟，他是“永固建材”项目的主要执行人，接触到了所有的核心信息。
“陈经理，我…”他想辩解，想说自己绝对没有泄露任何公司机密。
“你先别急着表态。”陈静打断他，从桌上拿起一份薄薄的、看起来像是银行流水单的复印件，扔到他面前，“看看这个。”
刘致远疑惑地拿起那张纸。上面是一个陌生的个人账户流水，最近有一笔五万元的款项存入，汇款方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公司名称。而账户的持有人名字，赫然写着—刘致远。
轰。
刘致远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五万块？存入他的账户？他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钱？又什么时候开了这个他根本不知道的账户？
“这不是我的账户！”他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颤抖，“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个账户，更没见过这笔钱。”
“不是你？”陈静冷笑一声，眼神像冰锥，“那这笔以你的名义收受的、来自竞争对手关联公司的‘好处费’，是怎么来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是栽赃，是陷害。”刘致远激动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委屈而微微发抖，“陈经理，我刘致远是缺钱，但我绝不会做这种吃里扒外，出卖公司的事情，这是有人故意陷害我。”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阿Kit那张带着讥讽的脸，还有办公室里其他几个可能对他不满的同事。是谁？是谁用这么恶毒的手段来陷害他？
“陷害？”陈静绕过办公桌，走到他面前，距离很近，近到刘致远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此刻却带着冷意的香水味，也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刘致远，你告诉我，谁会费这么大周折来陷害你一个刚来不久，无足轻重的小助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诛心，“五万块，不是小数目。就为了把你赶出天辰？值得吗？”
刘致远哑口无言。是啊，他算什么？值得别人用五万块巨款来设局陷害吗？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我…我不知道…”他颓然地低下头，感觉百口莫辩，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将他淹没。人证（那个账户）似乎有了，动机（他缺钱）似乎也存在，他拿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不知道？”陈静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似乎有失望，有愤怒，还有一种连刘致远都看不懂的挣扎，“刘致远，你让我很失望。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着刘致远的心。他想起陈静虽然严厉，但也确实给过他机会，在他去香港惹了麻烦后，甚至动用人脉和金钱帮他脱困。而现在，她却认为他做出了背叛公司，也背叛她信任的事情。
“陈经理，我真的没有…”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所有的解释在“铁证”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
陈静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都看透。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陈静才缓缓转过身，重新走向窗边，背对着他，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却多了一丝疲惫：
“这件事，我已经报警了。”
报警？刘致远的心猛地一沉，事情竟然闹到了要报警的地步？
“在警方调查清楚之前，你，被停职了。”陈静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公司的东西留下，bp机，门禁卡，所有相关资料。现在，立刻，离开公司。”
停职…离开公司…
这几个字像最后的判决，重重砸在刘致远头上。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他辛苦挣扎了这么久，刚刚看到一点点曙光，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瞬间被打回原形，甚至比刚来深圳时更加不堪——那时他至少是清白的，而现在，他背上了“商业间谍”的嫌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陈静办公室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在几个尚未离开、眼神异样的同事注视下，默默收拾好自己的私人物品——其实也没多少东西，一个杯子，几本书，还有那个贴着站台票的笔记本。
他交出bp机和门禁卡的时候，手在微微颤抖。那个bp机，曾经连接着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此刻却像一块冰冷的铁，被他亲手交了出去。
他抱着那个装着他全部家当的纸箱子，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天辰公司的大门。玻璃门在他身后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彻底隔绝了他与那个他曾经努力想要融入的世界。
夜风吹在他脸上，带着深圳夏夜特有的湿热，他却感觉浑身冰冷。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着周围步履匆匆、为各自生活奔忙的人群，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吞没。
工作没了，声誉毁了，还可能面临法律追究。他在深圳，一下子变得一无所有，甚至无家可归。
他该去哪里？能去哪里？
回福田村的出租屋？同屋的湖南仔会怎么看他？王胖子呢？他会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吗？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不知不觉，竟然又走到了那个承载了他无数命运转折的公用电话亭旁。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只剩下几张零散的钞票和几枚硬币。他苦笑着，连打电话的钱，都要省着用了。
就在他万念俱灰，准备随便找个桥洞或者公园长椅度过今晚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电话亭旁边的一个绿色邮筒。
邮筒…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林记者，那份他寄出去的稿子。《深圳青年报》。
一个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绝望的心田。
如果他能把这次被陷害的经历，也真实地写下来，公之于众呢？如果他能通过媒体的力量，为自己发声，揭露这背后的阴谋呢？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或许能洗刷冤屈；赌输了，可能会得罪更多的人，甚至彻底无法在深圳立足。
但是，他还有选择吗？
他看着那个绿色的邮筒，仿佛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深吸一口气，抱着那个装着笔记本和稿纸的纸箱子，毅然转身，朝着福田村出租屋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他要去写，把他所遭遇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写出来。
然而，就在他拐进通往出租屋的那条阴暗小巷时，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他隐约看到，自己那间出租屋的楼下，似乎站着几个模糊的，看起来不像好人的身影，正在四处张望。
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