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刺破维修车间里凝固的空气,与刘致远的目光在空中死死绞缠。没有言语,但无尽的算计,警告,乃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那瞬间完成了交锋。
刘致远读懂了。陈静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也在暗示着这盘棋远未到终局。但他更从陈静那看似掌控一切的眼神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力掩饰的焦灼。她亲自现身,说明局面已经超出了她最开始的预想,猛哥的背叛,阿Kit的疯狂,都让她不得不走到台前。
不能再等了。
刘致远猛地抬起手,不是举枪,而是用力按下了缝在内衣上的那颗纽扣,那是给外围警方的强攻信号。
几乎在他按下信号的同一瞬间。
“呜哇——呜哇——呜哇——。”
凄厉刺耳的警笛声如同海啸般,从码头四面八方骤然响起,由远及近,瞬间将整个三号码头包围,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透过破碎的窗户,将车间内部映照得光怪陆离。
“警察。”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双手抱头出来。”
扩音器里传来赵警官威严的喊话声,如同惊雷,炸响在车间里每一个人的心头。
“妈的,是警察。”
“怎么会有警察?”
“快跑。”
那些‘丧狗’的手下首先崩溃了,他们本就是乌合之众,面对警方如此规模的包围,瞬间魂飞魄散,扔下武器就想四散逃窜。
平台上,阿Kit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里的疯狂被巨大的惊恐取代,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警方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她猛地看向刘致远,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滔天的怨恨:“是你,是你把警察引来的。”
陈静在警笛响起的刹那,身体也是几不可察地一震,但她迅速恢复了冷静,目光如电般扫过混乱的现场,最终再次定格在刘致远身上,那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她明白了,刘致远从一开始,就是警方的人,所谓的合作,不过是将计就计。
“刘致远,好,很好。”陈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握枪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不许动,放下武器。”
“双手抱头。”
车间几个入口处同时传来特警队员的厉喝,身穿黑色作战服,手持防弹盾牌和冲锋枪的特警如同神兵天降,迅速突入车间,控制各个要害位置。
“跟他们拼了,”一个‘丧狗’的手下绝望地举起土制手枪,试图反抗。
“砰。”一声精准的点射,子弹直接击穿了他的手腕,武器落地,那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特警强大的火力和精准的射击,瞬间震慑住了所有还想负隅顽抗的人。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下。”特警队员的命令不容置疑。
幸存的‘丧狗’手下和阿彪等人,早已吓破了胆,纷纷扔掉武器,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平台上,猛哥捂着流血的手腕,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阿Kit看着下面迅速被控制的局面,又看看入口处越来越多的警察,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她突然举起手中的枪,不是对准警察,也不是对准陈静,而是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都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开枪。”阿Kit嘶声尖叫,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让我走。不然我就死在这里。”
她试图用自杀来威胁警方,换取一线生机。
“苏小娟,放下枪,你逃不掉的。”赵警官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放下枪?哈哈哈……”阿Kit疯狂地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放下枪等着被陈静那个贱人弄死吗?还是等着把牢底坐穿?我宁愿死。”
她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用力。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静,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柔和:
“小娟,把枪放下。”
阿Kit猛地看向陈静,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闭嘴,你这个伪君子,刽子手,你没资格叫我。”
陈静没有生气,反而向前走了几步,目光复杂地看着平台上的妹妹:“小娟,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管束你,恨我打压你,恨我觉得我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和沧桑:“但是,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是我一个人的错吗?你扪心自问,如果不是你贪图杨天佑许诺的虚荣和财富,如果不是你一次次挑战我的底线,甚至想把脏水泼到夜澜身上,我们会变成今天这样吗?”
阿Kit的身体猛地一颤,陈静的话似乎戳中了她内心某个不愿面对的角落,她的眼神出现了一丝短暂的恍惚和痛苦。
“夜澜……”她喃喃道,声音带着哭腔,“姐姐……”
“夜澜替你顶了罪,她现在在监狱里,等着你迷途知返。”陈静的声音更加柔和,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力量,“小娟,把枪放下,跟我回去。我答应过夜澜,会保住你的命。只要你认罪悔过,一切还来得及。”
刘致远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陈静这是在攻心。她在利用阿Kit对夜澜那仅存的一丝愧疚和心理弱点,试图瓦解她的意志。好厉害的手段。
阿Kit的眼神明显动摇了,举枪的手微微颤抖。亲情,愧疚,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陈静根深蒂固的怨恨,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不,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阿Kit摇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你不会放过我的,你不会……”
“我保证。”陈静举起一只手,神情庄重,“以我们死去的母亲的名义,我保证,只要你放下枪,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尽全力帮你争取宽大处理。我们姐妹之间的事情,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外人”两个字,她刻意加重,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现场的警察和刘致远。
阿Kit死死地盯着陈静,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陈静坦然与她对视,眼神看似无比真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平台上那决定生死的一幕。
终于,阿Kit紧绷的身体微微松弛下来,举枪的手缓缓垂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放弃抵抗的瞬间。
异变陡生。
阿Kit那低垂的眼眸中,猛地掠过一丝极其怨毒和决绝的光芒,她下垂的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抬起,但这一次,枪口不是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而是猛地调转,对准了站在下方,毫无防备的刘致远。
“一起去死吧。”阿Kit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响起。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刘致远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只看到阿Kit眼中那最后的疯狂,以及黑洞洞的枪口迸发出的火光。
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划过他的脑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猛地从斜刺里扑了过来,用尽全力将刘致远狠狠撞开。
“噗。”
子弹射入肉体的沉闷声响,在刘致远耳边炸开。
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踉跄着摔倒在地,回头望去,只见陈静挡在了他刚才站立的位置,胸口绽放出一朵刺目的血花。她手中的枪掉落在旁,身体晃了晃,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平台上的阿Kit,然后缓缓向后倒去。
“陈总。”
“姐姐。”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平台上,阿Kit看着中枪倒地的陈静,也彻底愣住了,她似乎也没想到,自己最后一枪,会打在陈静身上。
“控制住她。”赵警官的怒吼声打破了死寂。
几名特警迅速冲上平台,轻而易举地夺下了阿Kit手中的枪,将她死死按在地上。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刘致远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陈静身边,看着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嘶声喊道。虽然他恨陈静,但眼睁睁看着她为了救自己而中枪,巨大的冲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还是瞬间淹没了他。
陈静躺在地上,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呼吸微弱。她看着焦急的刘致远,嘴角竟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其微弱、却含义莫名的笑容,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刘致远连忙俯下身,将耳朵凑近。
“棋子终于跳出棋盘了……”
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声音,传入刘致远的耳中。
棋子……终于跳出棋盘了……
刘致远浑身一震,呆立在原地,看着陈静那逐渐失去神采、却仿佛带着一丝解脱的眼睛,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是什么意思?是嘲讽他最终还是成了警方清除她和她妹妹的棋子?还是在说她自己,终于从某个更大的,无形的棋盘中解脱了出来?
没等他想明白,陈静的眼睛缓缓闭上,陷入了昏迷。
医护人员迅速冲了进来,将陈静抬上担架,紧急送往医院。
阿Kit被特警铐上,押解出去,她经过刘致远身边时,投来最后一道混杂着疯狂,怨恨和一丝茫然的目光,然后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被带离了现场。
猛哥,阿彪以及其他涉案人员,也全部被警方带走。
刚才还充满杀机和混乱的维修车间,瞬间只剩下满地狼藉,尚未干涸的血迹,以及忙碌的警方勘察人员。
刘致远独自站在车间中央,看着陈静留下的那一摊血迹,感觉浑身冰冷,仿佛做了一场漫长而荒诞的噩梦。
一切都结束了?
阿Kit落网,陈静生死未卜,红姐,张志强的势力土崩瓦解……
他似乎赢了,洗刷了冤屈,见证了仇人的覆灭。
但是,为什么心里没有半点轻松和喜悦,反而充满了巨大的空虚和茫然?
陈静最后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棋子……棋盘……
他真的是赢家吗?还是说,他也只是在一场更大的、他尚未看清的棋局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一颗棋子?
赵警官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如释重负:“‘渔夫’,任务结束了。你做得很好。走吧,先回去做个详细的笔录。”
刘致远茫然地点了点头,跟着赵警官,走出了这片弥漫着血腥和硝烟气息的废弃码头。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黎明刺破了沉重的夜幕,将金色的光芒洒在破败的码头和浑浊的河面上。
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刘致远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昨天永远也不会过去。
他坐进警车,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如同巨大坟墓般的“三号码头”。
一个时代,似乎随着这里的枪声,落下了帷幕。
而他的未来,又将驶向何方?
警车发动,载着他,驶离了这片承载了太多罪恶与纠葛的土地,驶向未知的、但必须继续前行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