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停止震动的那一刻,谢停渊的手还悬在半空。他没动,眼睛盯着刚才挖出的那截青铜锁链,锈迹上的血痕像是干涸了很久,可指尖碰上去仍有黏腻感。
岑晚坐在玉璧边缘,背靠着石壁,周婉婉的头还在她腿上。她没睡,一直在观察谢停渊的动作。见他不动,她低声问:“怎么了?”
谢停渊没回答。他把锁链往地上一放,伸手摸了摸外套内侧口袋——那里有张符,是乱葬岗案后陈叔塞给他的,一直没用。他原本以为只是普通护身符,现在却突然想起,那天夜里,铜铃响过三声。
远处传来脚步声。
很慢,一下一下踩在焦土上,节奏稳定。凌晨三点整。
谢停渊抬头。岑晚也转了头。
一个驼背的身影从荒地尽头走来,提着一盏老式煤油灯,风帽压得很低。走到两人面前,停下。灯光照在他手背上,皮肤皱得像树皮。
“你爹的东西。”陈叔开口,声音沙哑,“我守了十三年。”
他摊开手掌。一枚铜铃躺在掌心,表面暗沉,铃舌断了一半,边缘刻着两道交错的纹路,像两条缠绕的线。
谢停渊盯着那纹路。和他胸口的并蒂莲不一样,但又有点像。他接过铜铃,入手冰凉,指腹蹭过刻痕时,忽然感到一丝刺痛。
不是幻觉。是真疼。
“这铃……怎么来的?”他问。
陈叔没看谢停渊,目光落在他胸前的位置,仿佛能看见那道早已褪色的纹身。“你爹最后一次任务前交给我的。他说,如果有一天系统开始卡顿,你就把它拿出来。”
岑晚坐直了身体。“你怎么知道系统的事?”
“我不是知道系统。”陈叔说,“我是见过上一个宿主。”
谢停渊手指一紧。铃身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你爹跳江那天,我在岸边。”陈叔的声音低下去,“他没死在水里,是被系统逼到绝路。最后那三分钟,他一直在喊一句话——‘别让儿子碰双生阵’。”
谢停渊喉咙发紧。
岑晚看着他,发现他指节已经发白,但脸上没有表情。这种压抑的反应,比发怒更让她担心。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给?”她问陈叔。
“因为铃要等人。”陈叔说,“等它认的人出现。”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步伐比来时快了些。走到五步外,又停住,没回头。
“你爹留下的路,只能你自己走完。”
说完,人影消失在夜色里。
谢停渊低头看着手中的铜铃。它静静躺着,毫无动静。他试了试摇晃,没声音。再用力一点,还是静默。
“可能只是个遗物。”他说。
岑晚没说话。她把周婉婉轻轻抱起,站起身。“先离开这儿。这里不安全。”
谢停渊点头,把铜铃收进怀里,顺手将那截青铜锁链也揣进背包。他们不能再留在荒地中央,万一玄阴子还有残部盯梢,就是活靶子。
回城的路上,天始终没亮透。云层压得很低,风吹得人睁不开眼。谢停渊走在前面,一只手搭在背包带上,另一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握着那枚铜铃。
到了城区交界处,他们找了个废弃的社区诊所暂避。地方不大,墙皮剥落,但门窗还算完整。谢停渊把门从里面反锁,又用铁条顶住。岑晚把周婉婉放在角落的长椅上,盖上自己的风衣。
她拿出桃木匕首,重新检查裹尸布是否完好。布角已经被血浸透一块,颜色发黑。她撕下干净的一角,准备替换。
就在她动手的瞬间,怀里的铜铃响了。
不是被人摇动的那种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三短,一长。
叮、叮、叮、铛——
声音很低,却震得耳膜发麻。谢停渊立刻掏出铜铃,发现铃身上浮现出一层淡金色的纹路,正是他刚才看到的双生符。
“它在指方向。”岑晚说。
谢停渊转动身体,铜铃的指向不变。他记住了角度,看向窗外。那个方向,是城西。
“废弃医学院。”他说。
岑晚皱眉。“那里早就封了。十年前一场大火,死了十几个学生。”
“但现在有人去了。”谢停渊说,“或者,有什么东西去了。”
他们不能留。也不能带周婉婉冒险。可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儿更危险。
“我背她。”谢停渊说。
岑晚没反对。她把匕首绑在腰后,帮谢停渊调整背包位置,确保锁链不会发出声响。谢停渊弯腰,将周婉婉背上肩,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很多次。
出发前,岑晚最后看了眼诊所门口。地上有一小滩水渍,是刚才风吹雨打进来留下的。她蹲下,用指尖沾了点水,在水泥地上画了个简易符。
不是为了防鬼。
是为了标记。万一他们还能回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诊所,沿着街边阴影快速移动。城市还没完全苏醒,路灯一盏接一盏熄灭。他们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又被下一个拐角切断。
接近医学院时,空气变得不一样。潮湿中带着一股腐味,像是旧纱布泡在药水里太久。围墙外的铁门歪斜着,锁链被人剪断,拖在地上。
谢停渊停下,示意岑晚等一下。他从背包里取出不锈钢钳,握在右手。左手按住胸口的铜铃。
他们翻墙进去。落地时很轻。院子里杂草长得比人高,踩上去发出碎裂声。教学楼窗户全被木板钉死,只有地下室通风口露出一道缝。
铜铃又响了。
这次是连续两声短响,然后静止。谢停渊看向那个通风口。他知道,这就是目标。
岑晚先爬进去。她身材瘦小,勉强能通过。谢停渊把周婉婉递给她,再自己钻入。通道狭窄,布满蜘蛛网,膝盖蹭到地面时能感觉到湿泥。
爬了约莫二十米,前方出现一扇铁门。门虚掩着,边缘有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撬开过。
推开门,是一间地下停尸房。
三具尸体摆在房间中央,呈三角形。皮肤被完整剥离,肌肉暴露在外,关节处用黑线缝合,姿势扭曲,像是被强行摆成某种形状。地板上用暗红色液体画出一个完整的阵法,线条精细,边缘没有中断。
谢停渊一眼认出来——这是镇魂阵。殡仪馆内部培训讲过,用于压制极凶之灵,但代价极大。
阵眼位置,插着一块令牌。半块。断裂的边缘参差,材质像是青铜混着骨粉。上面刻着几个字:阴符。
岑晚瞳孔一缩。
这种令牌她见过一次。三年前,在陆九章的古玩店密室里。当时对方说是收藏品,她没多问。现在看来,那是身份凭证。
“不能碰。”谢停渊突然说。
他手里铜铃正在发烫。不是温热,是烧手的那种烫。他差点松开,硬是攥住。
“为什么?”
“铃在警告。”
岑晚盯着那半块令牌。她想上前查看,脚刚动,谢停渊一把拉住她手腕。
“我说了,别碰。”
他的声音很冷,但眼神不是对着她。是看着阵法深处。那里有一股气流在动,不是风,是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在呼吸。
铜铃再次响起。
这一次,频率变了。不再是短促的预警,而是缓慢的、有规律的震动,像心跳。
谢停渊低头看铃身。金纹还在,但形态变了。两条线开始旋转,形成一个闭环。
他忽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一页草图。上面画着两个相互缠绕的符号,下面写着一行字:双生为引,铃动知危。
“这不是普通的铃。”他说,“是钥匙。”
岑晚没说话。她慢慢退到谢停渊身边,手已经摸到了匕首柄。她没拔出来,但指节绷紧。
停尸房的温度在下降。不是冷,是那种让人骨头缝发酸的寒。周婉婉在谢停渊背上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做了噩梦。
铜铃第三次震动。
这次指向的是阵法右侧的一条通道。漆黑,深不见底。
谢停渊看着那条路。他知道不该去。系统不在,没有逆命直觉,连基本预判都没有。可铜铃在催他。
“你信这个铃吗?”岑晚问。
谢停渊没回答。他把周婉婉轻轻放在墙角,脱下外套盖住她。然后站起身,左手握紧铜铃,右手搭在钳子上。
他走向那条通道。
走了三步,停下。
转身,对岑晚伸出手。
“跟紧我。”
岑晚看着那只手。指节上有茧,手背青筋凸起,掌心朝上,等着她握住。
她走过去,把自己的手放进去。
两只手合在一起,很紧。
铜铃在谢停渊左手里持续震动,频率越来越快。他们站在通道入口,前方黑暗如墨,身后是摆成镇魂阵的尸体和那半块阴符令牌。
谢停渊迈出一步。
脚落地时,听见地下传来一声闷响,像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