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盘震动了一下,谢停渊的手指还搭在岑晚的鞋带上。那根松开的带子已经系好,他的指尖却没有收回,反而顺着她的靴面慢慢滑上去,碰到她垂落的手腕。
她的皮肤冷得吓人。
他抬头看她。她的眼睛闭着,呼吸轻到几乎感觉不到。可罗盘还在发光,金丝一样的纹路从她指尖蔓延进身体,像是还没断气的脉搏。
他知道她没死。
但他怕她醒不过来。
他把罗盘轻轻放回地上,双手撑住地面站起来。膝盖有点发软,刚才跪得太久,血都往下涌。他没管这些,一步步走到光柱中央,站在她面前。
这道光不再往上冲,也不再吸人。它停在半空,像一根柱子,把他和她围在里面。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皮肤碰上的那一秒,他脑子里突然闪过很多画面。不是任务,也不是系统给的提示。是她第一次穿护士装走进殡仪馆的样子,是她在后巷里盯着他整理寿衣的眼神,是她咬破舌尖把血喷在罗盘上的那一刻。
这些事都不是必须发生的。
可它们都发生了。
他感觉到一股力量从她身上流过来,不是攻击,也不是压制。是一种很沉的东西,像山底下的根,一直埋着,现在终于被人挖了出来。
他的掌心开始发烫。旧疤的位置烧得厉害,像是有人拿火钳烙了一下。他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
“你说过。”他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一起死,或者一起活。”
话刚说完,罗盘猛地亮了一下。不是闪,是整个炸开一道光。金光顺着地面往外爬,一条条刻进石缝,变成完整的图案。那些原本发红的石碑,一个接一个亮起来,符文清晰可见。
他知道这是什么。
镇守阵。
以前他以为这东西是用来封鬼的。现在他明白了,它是用来护人的。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疤痕和罗盘的纹路完全重合,像是本来就是一体的。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变化——那种总在提醒他危险的直觉还在,但不一样了。它不再只是让他躲开伤害,而是告诉他哪里需要守住,哪里不能丢。
这不是逆命。
这是镇守。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她的睫毛动了一下。
“醒过来。”他说,“别睡了。”
她没睁眼,但手指微微蜷了一下,反手抓住了他的。
就在这一瞬间,光柱变了颜色。从纯白转成金色,不再是凝固的状态,而是像水一样往下流,渗进地底的裂缝。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拉了回去。他知道,那是鬼门在闭合。
光柱外,空气微微扭曲。一个人影浮现出来。
不是实体,也没有脚步声。他就那样站着,披着旧式铠甲,面容模糊,只有眼睛看得清楚。那双眼睛很平静,看了他们很久,才开口说话。
“百年前,我一个人守。”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最后还是倒下了。”
谢停渊没有松开岑晚的手。他抬头看向那个影子,说:“我不是为你守的。”
那人影顿了一下。
“我是为她。”谢停渊说,“如果没人该当这个镇守者,那就我们一起当。”
光柱里的温度升高了一点。岑晚的脸色不再那么白,胸口开始有规律地起伏。她的手指慢慢收紧,抓着他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强。
影子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说:“原来如此。”
“镇守者,从来不该是一个人。”
他抬起手,指向他们。动作很慢,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今以血脉为引,情义为契,授尔等共掌镇守之权。”
“此阵重开,非为封禁,亦非奴役。”
“乃护人间一线清明。”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的身影化作一道金光,直接飞向罗盘。光点落在中央凹槽,瞬间融入进去。整座祭坛嗡鸣一声,所有符文同时亮起,连成一片。
谢停渊感觉到一股暖流从罗盘传上来,顺着他们的手,灌进两个人的身体。他的伤不疼了,力气一点点回来。他低头看岑晚,发现她的睫毛在抖。
下一秒,她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眼神很轻,像是怕自己还在梦里。
他也没说话,只是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她站不稳,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头抵着他肩膀。
“我没死?”她声音很小。
“没有。”他嗓音沙哑,“我们一起活下来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终于肯相信这件事。
外面的世界已经开始变化。阴山方向的黑雾正在退散,远处有鸟叫声传来。几十里外的鬼市里,摊主们抬头看见天边金光冲天,吓得扔了手里的货品。有人跪下磕头,有人说这是神迹,还有人悄悄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但他们不知道,那道光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只知道,有一件事改变了。
祭坛上,光柱还没有完全消失。它变得柔和了,像一层屏障罩着两人。谢停渊扶着岑晚慢慢坐下,背靠着石碑。她太虚弱,坐下去的时候腿一软,差点摔倒。他及时搂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胸口。
她听见他的心跳。
很稳。
“你还记得……”她低声问,“我们第一次见面?”
“记得。”他说,“你穿护士装,说要取证明。”
她扯了下嘴角,“其实那天,我不是为了案子去的。”
“我知道。”
“你是为了那具无名尸。”
她点点头,闭上眼。
“我以为我能救他。但我没做到。”
“你现在做到了。”他说,“你不只是救了一个,是守住了一片。”
她没再说话。风吹过来,带着一点泥土和草木的味道。她靠着他,慢慢放松下来。
谢停渊低头看她。她的脸上有擦伤,唇角裂了口,头发也被汗水粘在额头上。可她呼吸均匀,体温回升,手指还抓着他衣服的一角。
他忽然觉得,这一切不是任务,也不是命运逼的。
是他自己选的。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很轻。她没躲,反而往他怀里缩了缩。
远处传来一声雷响,但很快消散。天空裂开的地方正在愈合,像伤口结痂。罗盘安静地躺在凹槽里,表面的纹路还在微微发亮。
他知道,事情还没结束。
玄阴子可能还活着,陆九章也未必彻底失败。以后还会有人想打开鬼门,也会有新的危险出现。
但现在,他们能挡。
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下次要是再有这种选择,别抢着去死。”
她睁开眼,看他。
“那你呢?”
“我也不。”他说,“我陪你活着。”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笑了。笑得很小,但真实。
她抬起手,摸了摸他脸上干掉的血迹。
“你该洗个脸了。”
他也笑了。
“等你能站稳,我就去。”
她靠回去,闭上眼。
“那你先别松手。”
“我不松。”他说,“你抓着就行。”
风更大了些,吹动她的衣角。光柱渐渐变淡,但没有完全消失。它留在那里,像一根钉子,扎进了天地之间。
祭坛四周的石碑全部亮着,符文连成环形,不断释放出微弱的金光。地面的裂缝正在缓慢愈合,每合上一分,空气就干净一分。
谢停渊抱着她,背靠石碑,一动不动。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也不需要说了。
远处村子里传来鸡叫声,天快亮了。
他低头看她。她睡着了,呼吸平稳,眉头不再皱着。他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灰,动作很慢,生怕吵醒她。
罗盘静静躺着,表面浮现出两个名字。
一个叫谢停渊。
一个叫岑晚。
名字并列在一起,被金光包裹,像是从未分开过。
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
她的脉搏跳得稳定。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
第一缕阳光正穿过云层,照在祭坛边缘。
光柱还未散尽。
他们仍站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