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渊的手还死死压在陈叔嘴上,掌心滚烫,像是贴着一块烧红的铁。陈叔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没有停,反而越来越沉,像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一段录音,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岑晚后退半步,手里那道符已经焦黑落地,指尖还在发麻。她盯着桌上的铜铃,发现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震动,铃舌轻轻敲打内壁,发出一声清越的响。
声音很短,只一下。
可就是这一下,让屋里所有的声音都断了。
残咒停了。陈叔的胸腔不再震颤,眼睛翻白,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呼吸微弱。
谢停渊没松手,他不敢。
但他的视线已经移开了——空气中浮着一层灰蒙蒙的影子,像是老式电视没信号时的雪花,慢慢聚成画面。
一个道观,门匾写着“清净观”,年份是“戊子年重建”。天色阴沉,江风卷着雨点打在屋檐上。两个男人站在门前,左边是年轻时的谢青山,右边是同样年轻的陈叔。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群穿灰色中山装的人破门而入。
玄阴子走在最前面,手里转着紫檀佛珠,脸上带着笑。
画面里没有声音,可谢停渊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玄阴子抬手,身后弟子押住谢青山。有人掰开他的嘴,塞进一颗黑色药丸。药丸表面有细密纹路,和谢停渊每次任务前系统弹出的那颗一模一样。
谢青山挣扎了一下,很快安静下来。他的眼神变了,耳朵动了动,像是听见了什么。
然后他突然抬头看江面,嘴唇颤抖。
玄阴子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青山转身就走,脚步稳定,没有回头。他穿过泥泞的山路,走到江边,站了几秒,一头扎进漩涡。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铜铃又响了一声,比刚才更轻,随即彻底静了下来。
屋里没人说话。
谢停渊的手慢慢从陈叔嘴上滑下来,指节僵硬。他看着父亲最后那个背影,喉咙里堵得喘不上气。原来不是疯了,也不是想不开,是被人喂了药,逼着去听那些不该听的东西。
亡魂哭声。
他一直以为系统给的药是为了完成任务才吃的,现在才知道,二十年前,他爸就已经吃过同样的东西。
桌上的铜铃突然亮起一道红光。
谢停渊猛地抬头,意识深处,系统的界面浮现出来,血红色的字一行行刷过:
【控尸者身份确认:陈叔】
他盯着那句话,心跳变重。
不是说陈叔是主谋,而是说,他是被选中的容器。每晚巡逻,拿着这铃,不是为了防止邪祟进来,而是为了让铃能接收到地下的信号。一旦有人启动残咒,他的记忆就会被强行唤醒,成为仪式的一部分。
这铃不是法器,是播放器。
它存着二十年前那段血录,只要条件满足,就会自动回放。
岑晚蹲下身,手指离铜铃还有半寸,没碰。她的目光扫过铃身内侧,那里有一道极细的缝,像是铃舌根部有个暗格。
她没说话,但眼神已经变了。她在想怎么打开。
陈叔忽然抽了一口气,整个人抖了一下。他的嘴又张开,像是要继续哼那首曲子。
谢停渊立刻伸手,却被岑晚拦住。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新符,动作利落贴在陈叔喉结上。这次符纸没烧,只是边缘微微发黑。
陈叔的眼神缓了过来,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我……看见了。”
谢停渊低头看他:“你看见什么?”
“全看见了。”陈叔的眼角渗出血丝,“那天晚上,我不是只在旁边看着。我是听着老谢头跳江的每一秒。他落水前说了最后一句话——‘别让孩子碰那药’。”
谢停渊身体一震。
陈叔抬起手,指向铜铃:“那药……是从铃里取出来的。玄阴子当着我们的面,把药藏进去。他说,这铃以后会找到合适的人。我没懂,直到你来了殡仪馆,开始接那些任务。”
谢停渊的呼吸重了。
所以系统不是偶然绑定他的。它早就在这里等着。等一个谢家血脉,等一个天天接触尸体的人,等一个能承受极限死亡任务的宿主。
而起点,就是这颗药。
他想起每一次任务前,系统都会弹出一颗黑色药丸,吃了才能进入状态。原来那不是助力,是钥匙。是玄阴子三十年前就埋好的引子。
岑晚终于开口,声音很稳:“药还在铃里。”
谢停渊看向她。
“铃舌有夹层。”她说,“刚才回放的画面里,玄阴子塞药的时候,手指按的是铃舌右侧第三道纹。那是机关。”
谢停渊没动。
他盯着那铃,像是在看父亲最后活过的证据。二十年前,谢青山被逼跳江;二十年后,他被迫吃下同样的药,完成一个个作死任务。父子俩,都被同一套规则操控着走向死亡边缘。
不同的是,他现在知道了真相。
陈叔靠在椅背上,气息虚弱,但手还抓着铃,没松开。他的嘴唇又动了动,这次没发出声音,可谢停渊读懂了。
他在说“对不起”。
谢停渊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里没有泪,只有冷。
他弯腰,从鞋跟里抽出一把薄如刀片的金属条,递给岑晚。
“撬开它。”
岑晚接过,蹲回桌前。她用指甲拨开铃舌根部的缝隙,金属条一点点插进去,轻轻一挑。
咔。
一声轻响。
铃舌底部弹开一个小盖,里面躺着一颗小小的黑色药丸,表面纹路清晰,和系统每次发放的一模一样。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
岑晚捏起药丸,对着灯光看了两秒,然后放进随身的小玻璃管里封好。
谢停渊站在她身后,盯着那个空了的暗格,脑子里一片清明。
系统不是救他,是在用他。每一个任务,都在复刻当年谢青山被迫经历的过程。触摸阴棺、穿越乱葬岗、背红衣女尸……这些都不是随机的,是训练,是筛选,是把他一步步推向某个终点。
而终点是什么,他还不知道。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不能再按系统的规则走了。
陈叔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力气不大,但很紧。
谢停渊低头。
老人看着他,声音断断续续:“你爸……最后没恨我。他说……你要活着,比什么都强。”
谢停渊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岑晚收好药丸,站起身,目光落在陈叔膝上的铜铃。铃身已经冷却,但那道打开过的缝隙还敞着,像一张没闭上的嘴。
她伸手,轻轻合上暗格。
铃恢复原样,静静躺在桌上。
谢停渊看着它,忽然说:“下次它再响,我不躲了。”
岑晚看他一眼。
“我要听完整段录音。”他说,“包括最后一句。”
屋里没人回应。
陈叔靠在椅背上,眼睛半闭,手还搭在铃上。他的嘴唇又动了一下,像是无意识地重复某个音节。
岑晚立刻上前,手指按住他喉结上的符纸。
谢停渊站在桌边,盯着那颗已经被取出药丸的铜铃。
铃舌垂着,一动不动。
他的手指慢慢握紧,指甲掐进掌心。
窗外红光一闪,照在铃身上,映出一道细长的反光,像刀刃划过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