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芯辉在脑海中的肯定,如同最后一块拼图,让秦平辉的推测变成了近乎确定的判断。他看着眼前痛苦而迷茫的遛猪人,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凝重。罐摔者的力量果然诡异莫测,其影响方式远超常规异常事件的范畴,竟然能动摇一个存在本身的“设定”根基。
但此刻,他不能表现出任何超出“李财先医生”身份的认知。他必须将这场对话继续下去,既要安抚(或者说,稳住)这个危险的“病人”,又要尽可能套取关于罐摔者力量的情报。
他转过身,不再看书架,而是缓步走回茶桌旁,目光重新落在遛猪人身上,那目光里带着一种经过伪装的、专业的探究。
“你感到困惑,感到自身的存在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支离破碎,对吗?” 秦平辉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共情,他刻意使用了描述“打破人设”后可能产生的心理体验的词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从内部瓦解你原本认知中的‘自己’。”
遛猪人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被说中的惊悸。他用力点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是……是的!就像……就像沙子做的城堡,在被水冲垮……我不知道……不知道哪些是我,哪些……不是!”
他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周身的能量场剧烈波动,诊所内的灯光开始明灭不定,书架上的书籍微微震颤。
“果然……”秦平辉心中暗忖,“他对自身状态的变化有模糊感知,但并不清楚根源。”
“这种‘瓦解’的感觉,” 秦平辉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不受环境变化影响,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将遛猪人的注意力拉回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它出现之前,你是否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遭遇过什么不寻常的事件?”
他试图将话题引向罐摔者。他需要确认,遛猪人这种状态是主动触发了某种机制,还是被动遭受了波及。
遛猪人脸上露出了更加深切的茫然,他努力回忆着,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在翻搅一团混沌的记忆泥潭:“特别……的人?事件?我……记不清……很多面孔……很多声音……都很模糊……有一个……很吵的声音……一直在说……说……”
他卡住了,无法准确描述妄骑的存在和低语,那似乎是他混乱的一部分,而非清晰的记忆。
秦平辉没有强求,他知道对于精神(或者说“存在根基”)受创者而言,强迫回忆可能适得其反。他换了一个角度:
“那么,在感觉‘瓦解’之前,你是什么样的?你觉得自己……应该是什么样?” 秦平辉的声音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平和,仿佛只是在探讨一个普通的心理学案例,但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却锐利如鹰,紧紧捕捉着遛猪人每一个细微的反应。这个问题,是他精心设计的探针,试图穿透表象的混沌,定位那个被“打破”前的原始“人设”,从中寻觅罐摔者那诡异力量作用的痕迹,乃至其背后可能隐藏的运作规律。
遛猪人像是被这个问题击中要害,整个人猛地僵住。他眼中的冰蓝色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闪烁、明灭,仿佛两颗极不稳定的星核在他颅内激烈对撞。他微微佝偻下身体,双手抱住头,指节深深陷入发丝,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一场外人无法窥见的、关于“自我”的惨烈战争,正在他那片荒芜的意识之海中激烈上演。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他才用一种仿佛来自梦魇深处、支离破碎且充满不确定性的语气,断断续续地挤出了几个词:
“我……好像……应该……在网络上……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去……别人的地方……留下……痕迹?不对……”他猛地摇头,力度大得几乎要扭伤脖颈,“好像又不是……是……遛猪?……不……是……破坏?……还是……”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尖锐的矛盾和痛苦的自我否定,就像一台内存严重受损、数据不断丢失又错误读取的计算机。显然,罐摔者的力量不仅粗暴地打破了他原有的“设定”,更在其废墟上制造了严重的认知混乱与记忆干扰,让他连“过去”的自己都无法准确追溯。
秦平辉面色不变,内心却飞速运转。他默默记下了“网络上”、“无关紧要的话”、“留下痕迹”、“遛猪”、“破坏”这些如同考古碎片般的关键词。这些信息虽然模糊且矛盾,但结合之前对遛猪人那些荒诞不经却又遵循某种潜在逻辑的行为观察,或许能在事后拼凑出他未被污染前的原始“角色逻辑”轮廓,从而反向推导罐摔者力量的某些特性。
而就在秦平辉凝神静气,准备依据这些碎片化信息,抛出下一个更具引导性、试图触及核心的问题时——
维度夹缝之中,那原本已近乎彻底消散、对这场“问诊”失去兴趣的妄骑,如同嗅到异常波动的深海掠食者,他那慵懒的意识流骤然凝滞了一瞬。
“嗯?” 一声极轻的、带着意外与重新燃起的兴味的低吟,在虚无中荡开涟漪。“这个李财先……问的问题,角度倒是越来越刁钻,越来越有意思了。” 妄骑的虚影重新变得凝实了些许,他摩挲着下巴,猩红的眼眸中闪烁着玩味的光芒,“这根本不是在单纯地安抚情绪,反而更像是在……做背景调查?挖掘底层代码?”
他看向秦平辉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审视,而非纯粹的戏谑。“看来,这位‘医生’身上藏着的秘密,比我想象的还要多那么一点点。
他如此执着于探寻这残次品‘过去’的形态,到底是真的想‘治好’他,还是想……从他这片规则的残骸里,挖出点别的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比如……那股‘打破’之力的秘密?”
一丝冰冷的笑意在妄骑嘴角蔓延。“罢了,既然这边暂时炸不出绚烂的烟火,平淡的挖掘工作也缺乏观赏性……” 他的身影开始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般变淡,“那就去给另一边,给我们那位正义感过剩、此刻正心急如焚的英雄……添把柴,扇扇风吧。”
妄骑的虚影彻底从诊所所在的维度层面剥离、消失。但他那充满恶意的意识,却如同一缕无形的、携带毒刺的信息流,精准地朝着诊所外,那个正紧握变身器、全身心监控着内部能量读数、眉头紧锁的伊焉,以及他身旁同样紧张的沐洛塔飘去。
他准备去“好心提醒”一下我们正直的英雄,关于他那位“值得信赖”的李医生,此刻正在那扇紧闭的门后,与那个极度危险的、精神不稳定的“病人”,进行着一些……似乎远远超越了常规医患关系范畴的、意味深长且涉及“本质”的对话。
诊所内,秦平辉与遛猪人之间,那场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问诊”仍在看似平静地继续,水面之下暗流愈发汹涌;而诊所之外,一场由恶意精心煽动、直指信任与猜疑的新风波,已然在妄骑的狞笑中,悄然酝酿,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