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新年这一天。
当大明各地都在张灯结彩、欢庆新年的时候,在遥远的大员岛——也就是后世的台湾岛——上的移民们,却没有多少时间庆祝。
他们有的是辽东难民,有的是福建流民,第一批就有数千人之多。
其中,从登州招募的辽东难民有五百名——他们曾经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家园被建州女真摧毁,亲人死于战火,如今背井离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南方岛屿。
而福建来的流民更多,他们大多是破产的佃农、失业的渔民,或是因灾荒而流离失所的百姓。
他们刚刚由郑芝龙的船队送到大员岛,在台中的一处河口区域登陆。
这里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河流蜿蜒而过,正是建立村寨的好地方。
移民们开始建设营寨,开垦荒地,为马上就要开始的春耕做准备。
营寨的建设,必须坚固。
郑芝龙派来的工匠,指导移民们用粗壮的木头搭建寨墙,外面还要挖深沟,插上削尖的竹签,形成防御工事。
寨子的四角,建起了简易的望台,用圆木搭成,高出地面三四丈,能够远眺四周。
望台上,日夜都有人值守,手持长矛和弓箭,警惕地扫视着远处的密林。
寨墙内,还建起了几座碉堡——用结实的木头搭建而成,可以藏兵数十人。
为什么要如此小心?
因为岛上有生番。
台湾的生番,也就是原住民,性情好战,有猎头习俗。
他们甚至认为,砍下敌人的头颅,能够获得力量和荣耀。
历史上,这种习俗甚至保持到了日据时期。后世有部着名电影叫《赛德克·巴莱》,就描述了这种血腥而悲壮的传统。
移民们刚到岛上时,就已经听说了关于生番的种种传闻——
他们身材矮小,但力气很大,能拉开三石的硬弓!
他们在林子里来去如风,神出鬼没!
他们会突然袭击,砍下人头,然后消失在密林中!
这些传闻让移民们心惊胆战。
幸好,随船还带来了一队登莱明军骑兵。
他们在营地周围简单扎营,每日骑马巡逻,保护移民的安全。
他们还会进入密林打猎,猎杀野猪、鹿等野兽,为营地提供肉食。
有了这些骑兵,移民们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一些。
郑芝龙为移民们准备了三种农作物:
水稻、甘蔗、番薯。
水稻和甘蔗,需要等春天气温回暖后播种,现在正是开荒翻地的时候。
辽东来的难民,大多种过高粱、谷子,对水稻和甘蔗却不熟悉。
幸好福建来的移民,世世代代都种水稻,对甘蔗也很了解。
他们指导辽民:
种水稻,要先育秧,然后插秧……
甘蔗要种在向阳的地方,土要松软,排水要好……
在福建移民的指导下,辽民们很快掌握了要领,开始翻地、整地,为春耕做准备。
番薯,则更加简单。
这种作物对土地要求不高,只要把薯块埋进土里,浇点水,就能成活。
移民们找到一些不够平整、石头较多的贫瘠土地,就简单地把番薯种下去。
这玩意儿好啊!不用怎么管,就能长!
听说产量还高,一亩地能收几千斤!
真的假的?那咱们可有救了!
营地中的房屋,都是临时搭建的。
用木头做框架,外面覆盖茅草,四面透风,简陋至极。
但台湾的气候温暖,即便是冬天,也不觉得寒冷。
尤其是辽东来的难民——
他们从冰天雪地的辽东来到这里,简直就像是从地狱到了天堂!
这里真暖和啊!都不用穿棉袄了!
一个辽民脱下厚重的皮袄,露出里面的单衣,深深吸了一口温暖湿润的空气:
在辽东,这个时候外面都冻得能冻死人!这里却跟春天一样!
另一个辽民感叹:
就是蚊虫多了点,不过比起辽东的冷,这点蚊虫算什么?
他们围坐在篝火旁,烤着刚打来的野猪肉,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有地种,有肉吃,还不冷……这日子,比辽东强多了!
是啊!咱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地了!
就算有生番来,我也要拼死保护这块地!
郑芝龙深知,光靠那一队骑兵,无法长久保护移民。
移民们必须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因此,他下令:
每个营寨,都要从壮丁中挑选精干者,组成民兵队。
每日清晨,民兵们要集合训练——
练习队列,练习使用长矛,练习拉弓射箭。
幸好,辽民历来骁勇善战,福建人也素来武德充沛。
如今有了自己的土地,他们豁出性命也要拼死保护!
列队!立正!
一个曾经当过兵的老卒,被推举为民兵队长,此刻正在操练队伍:
一二一!一二一!
几十个壮汉,手持长矛,排成整齐的队列,在营地中操练。
虽然动作还很生疏,但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远处,郑芝龙站在一座小山坡上,望着这片营地,满意地点点头:
只要这些移民能在这里站稳脚跟,大员岛,就是大明的了。
——
与此同时,在大明的西北——陕西省。
这里,正在发生着更加剧烈的变化。
向南的道路上,移民络绎不绝,如同蚁群般向东南方向移动。
龙驹寨的移民营,已经挤满了上万饥民。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中满是绝望和期待。
他们在焦急地等待着——
等待着南方湖广的赈灾粮食运到。
丹江上,还浮着薄薄的冰层。
正常情况下,应该等冰化了,船才能通行。
但洪承畴等不及了!
他站在江边,望着那些饿得奄奄一息的灾民,咬牙下令:
破冰!强行拉船上来!
数十个精壮的纤夫,光着膀子,肩上扛着粗大的纤绳。
他们站在冰封的江岸上,弓着腰,绷紧肌肉,等待着号令。
拉——!
一声令下!
纤夫们齐齐发力,口中发出低沉的吼声:
嘿!嘿!嘿!
沉重的粮船,在巨大的拉力下,被硬生生地拉上了薄冰!
咔嚓!
咔嚓!
薄冰在粮船的重压下,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粮船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动,船底压碎冰层,犁出一道深深的水痕。
就像是后世的破冰船!
纤夫们的额头青筋暴起,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双脚在冰面上蹬出一个个深深的印子。
嘿!嘿!嘿!
他们的吼声整齐划一,充满力量。
粮船缓缓向前,破冰的声音连成一片,如同某种庄严的仪式。
当粮船终于靠近龙驹寨时——
江岸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粮食来了!
粮食来了!!
活命了!!!
万饥民涌向江边,有人跪在地上痛哭,有人高举双手欢呼,有人激动得晕倒在地。
那声音,像是庆祝新生,像是迎接未来,像是从地狱深处爆发出的呐喊!
人们涌上去帮忙拉船,帮忙卸粮,搬运粮袋。
整个移民营,像蚂蚁巢穴一样疯狂地运转起来——
有人搬粮,有人分粮,有人煮粥,有人维持秩序……
所有人都在忙碌,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都在哭。
除了运粮,还有更多的人被安排上山伐木。
斧头声在山林中此起彼伏,一棵棵大树被砍倒,拖到江边。
工匠们在江边搭起简易的船坞,将木材加工成船板,建造新的船只。
不久后,一批批的移民,将会乘着这些新船,顺流而下,去湖广、去江南,去寻找新的生活。
——
而在陕西各地的军屯,另一场革命正在悄然进行。
孙传庭,这位刚直不阿的官员,此刻正在到处奔波。
皇帝将他招来陕西,任命他负责陕西军屯司的工作,令他清理各处军屯,清退侵占军屯的土地。
让他意外的是——
崇祯竟然允许他从军户中招募人手,专职负责军屯相关的执法工作!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军屯司有了自己的执法队伍,不再受地方文官掣肘!
孙传庭专门接受军户们的控诉。
一封封血泪斑斑的举报信,揭露了地方豪强如何巧取豪夺,如何侵吞军屯土地。
对这些罪证确凿者,孙传庭毫不手软——
该抓的,一律抄家流放,送进罪民营!
有人试图行贿,被他当场拒绝;
有人托关系说情,被他骂了回去;
有地方官员来施压,他拿出皇帝的圣旨,冷冷地说:
皇上说了,他们逼民造反,需要为秦王之死负责!这么大的罪名,谁敢包庇,谁就是同罪!
这顶大帽子一扣,谁也不敢再多嘴。
如今,陕西所有军屯都在军屯司控制之下,甚至有了独立的司法权、执法权,再不受地方文官管辖!
孙传庭隐约感觉——
这是大明一个巨大的改变。
但影响有多大,他却说不清楚。
跟孙传庭搭档的,是内庭宦官刘若愚。
他接到皇帝的命令,让他以的方式,运营管理所有军屯。
皇上还管这个叫——生产建设兵团。
什么鬼名字?
刘若愚第一次听到时,满脸问号。
更让他头疼的是——
皇上还要求他数据化管理!
什么叫数据化?
皇上说:
所有的军屯,要分级管理。
每个军屯有多少耕地,种植什么作物,多少人耕种,收成多少——全部要整理成数据!
还要做成表格!
刘若愚看着皇上画的那个方方正正的表格,只觉得头疼欲裂。
那表格,横竖都是线,密密麻麻,一格一格的,看得他眼花缭乱。
这……这怎么填啊?
他苦着脸问。
皇上却笑道:
你慢慢学。这叫表格。将来,整个大明的钱粮,都要这样管理!
刘若愚硬着头皮,开始学着填表。
虽然痛苦,但皇上安排的工作,他必须完成!
大明朝,正在潜移默化地发生着巨大的改变。
这些改变,有的发生在遥远的大员岛,有的发生在陕西的军屯,有的发生在龙驹寨的江边……
每一处改变,看起来都不起眼。
但当它们汇聚在一起时——
将会形成一股改变整个帝国命运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