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九月十三日。
紫禁城的红墙根下,秋虫的鸣叫显得格外清冷。
陈虎,一名负责宫城值守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此刻正百无聊赖。他体格魁梧,身高八尺,身披鎏金的礼仪铠甲——“大汉将军金甲”,本该威风凛凛,此刻却动作猥琐地撅着屁股蹲在墙角,侧耳倾听着墙缝里的虫鸣。
新皇帝自登基以来就没开过朝会,让这些负责礼仪仪仗的大汉将军们彻底闲散了下来。平日里这些大汉将军们虽也有基本的武训,但主要职责是当摆设,要他们上战场搏杀,那可不是他们的专长。
闲极无聊之下,陈虎便爱好上了玩蛐蛐斗虫。
他正聚精会神地探头找蛐蛐,突然之间,只听“嘭”的一声闷响,臀上传来一股大力。陈虎毫无防备,整个人平沙落雁,吃了个结实的狗啃泥。
“陈虎!你这厮!”头顶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呵斥,“每天没有正经事,又在这里捉虫子?!”
陈虎气急败坏地翻身跳起,怒火中烧:“是他妈谁啊!看老子不弄死你!”
然而,当他定睛一看,眼前之人身穿黄袍,面带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却深邃如海。
这他妈不是皇帝么!
陈虎的脑子“嗡”的一声,魂飞魄散。他身为锦衣卫大汉将军,当然认得当今圣上。
谁家好皇帝没事跑别人身后,踢屁股玩啊?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皇帝好像不仅知道他的名字,甚至连他爱玩虫子都知道!
他立刻吓得屁滚尿流,推金山倒玉柱,穿着沉重的金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陛下恕罪!小人该死!小人罪该万死!”
“起来吧。”崇祯并未理会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好像根本不在意一样。
崇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几世轮回的崇祯自然认识他,在前世的某个轮回,这个看似不中用的依仗兵,也曾身穿这身金甲,陪在自己左右,在北京的城墙上与建虏浴血拼杀到最后一息。这些仪仗兵里,有样子货,自然也有血勇之士。
“以后不要整日闲晃,告诉值守的宿卫,以后每天都要操练起来,朕要检查。”
见陈虎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依旧跪在地上,崇祯又是一脚踢在了他的侧腰,这次是催促:“给朕滚起来!今天负责值守的还有谁?随朕出宫。”
陈虎勉强爬起,战战兢兢地问:“陛下,您要出宫?小人没有收到通知啊!何况您……”他看了看皇帝身边,竟然只跟了一个年轻太监,牵着两匹精壮的骏马。
这太监正是崇祯刚从曹化淳身边要过来的,如今已是贴身太监的王承恩。
皇帝出宫,那是需要一套隆重的仪仗的,动用上万人马都是稀松平常。如今这般只有一个随从,简直闻所未闻。
“别废话,”崇祯的脸色一板,语气凛冽,“朕只是要去英国公府,区区几条街的距离,那么大费周章做什么?”
“你要抗旨吗?”
陈虎再不敢拒绝,连滚带爬地跑去宿卫驻扎的偏房叫人集合。
“皇上真来了?” “谁他妈骗你!你看那边不是吗!”
近百名宫城宿卫,包括锦衣卫大汉将军、上直卫的叉刀围子手等,在惊慌中集合起来。
只见崇祯带着王承恩,骑着马慢悠悠地溜达过来,看着他们顶盔贯甲,却七零八落、手忙脚乱的样子,笑骂一声:“简直就是一群饭桶!朕给你们三炷香时间,备马列队,随朕出宫!”
宿卫们脑子都来不及思考,急急忙忙,顶盔贯甲,手持金瓜、大斧、叉刀等仪仗。毕竟是宫廷宿卫,仪仗队列能力还是顶尖的。三炷香不到,他们便已骑好马,列好队,虽然是仓促之间准备,但阵容依旧华丽。
崇祯一夹马腹,沉声道:“带路,英国公府!”
宿卫们迅速分为前后两队,将崇祯和王承恩护在中间,整齐划一地控着马,一路“咔嗒咔嗒”地驰出了南皇城门。
英国公府,就在皇城旁边,隔着几条街。
这一天,英国公府热闹异常,全府上下都在忙前忙后,进行着紧张的准备。府上卫兵更是全神戒备,气氛庄重。
一切都因为,几天前,英国公府接到宫内的旨意:皇帝要来做客。
不仅如此,皇帝还特意要求英国公府邀请在京所有勋贵共同出席。
这显然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对勋贵集团释放的重大政治信号。勋贵们与国同休,在大明王朝的政治结构中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崇祯的这番动作,无论怎么重视也不为过。
此时,在京城的勋贵们早已齐聚于英国公府内,英国公府张灯结彩,府门外站满了身着甲胄的护卫。以英国公张维贤为首,还有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允祯,以及惠安伯、襄城伯、应城伯、临淮侯、定远侯等一众公侯伯爵,以及收到通知一同参加的涂文辅和兵部尚书阎鸣泰,都已等候多时。他们神色各异,都在等待着这位行事不凡的新君驾临。
这些勋贵个个身着蟒袍,腰悬玉带,气度不凡。但此刻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几分疑惑——皇帝突然召集他们在英国公府聚会,而不是在宫中,这意味着什么?
英国公,定国公徐允祯压低声音问,陛下到底要谈什么事?如此神神秘秘的。
张维贤摇摇头:本公也不清楚。只是徐应元传话说,陛下有要事相商,让我们都在府中等候。
会不会是要整顿京营?成国公朱纯臣有些担忧,最近朝中风向有些不对......
正说着,府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来了!
众人赶忙整理衣冠,列队站到府门外。
只见长街之上,数十骑士明盔亮甲,徐驰而来。秋日的阳光照在他们的铠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马蹄声如雷,惊得街上的百姓纷纷避让。
骑队直接在英国公府大门前勒马而停,扬起一片尘土。
居中一人骑着御马——那是皇家马厩中最好的汗血宝马,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骑马之人身着明黄龙袍,腰悬玉带,虽然年轻,但眉宇间自有一股威严。
正是当今圣上,崇祯皇帝。
陛下驾到!
英国公等人赶忙跪倒: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颇有几分武将的风采。正要说话,却见英国公张维贤脸色大变,惊声道:
陛下!您怎么就带这么点人就出宫了?这、这太危险了!
他猛地转身,怒视着那队骑士,声如洪钟:今天是谁负责宫廷宿卫?怎么让皇帝陛下就这么出了宫门?陛下万一有什么闪失,我要剐了你们全家!
马上的骑士们吓得脸色煞白,根本不敢看这位勋贵之首。
他们心中叫苦不迭,刚才几乎是被皇帝踢着屁股,赶鸭子一样列着队出了宫门,脑子根本来不及想皇帝能不能就这么出宫。
按理说,应该由负责宿卫的武官先请示、安排护卫,层层上报。但这些年承平日久,军官们也散漫了,皇帝来的时候,当值武官根本不在岗位上。
一帮普通军士,谁敢违抗皇帝的命令?
英国公,崇祯笑着摆摆手,语气轻松,都是朕的旨意,就不要怪罪他们了。走吧,进府说话。
说着就大步向府内走去。
英国公心中虽然惴惴不安,但也只能赶紧上前带路。
一行人鱼贯而入。走到负责皇城守卫的惠安伯张庆臻面前时,英国公冷哼一声,压低声音说:惠安伯,你就是这么护卫陛下安全的?
惠安伯张庆臻也是满脸尴尬,额头上冒出冷汗,狠狠瞪了那群宿卫骑士一眼。他作为负责皇城安全的勋贵,对这次的疏漏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崇祯却笑着对张庆臻说:惠安伯,他们都是听从朕的圣旨行事,你可千万不能责罚他们。朕金口玉言,说不罚就不罚。
张庆臻只好拱手:臣遵旨。
众勋贵心中都暗暗吃惊。这位新皇帝可真是不按常理出牌。这是在给勋贵们一个下马威,暗暗责备他们治军废弛?还是说这位小皇帝做事天性如此,雷厉风行、不拘常规?
说起来,这是崇祯穿越回来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宫。
历史上的崇祯登基后,就困守宫中,除了祭拜天地祖先外,直到最后在煤山自缢,十七年间未曾离开皇宫一步。以至于被皇太极讥讽为城中痴儿。
但这一世,崇祯绝不会再当那笼中之鸟。
他要做那飞龙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