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会归来后,墨兰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像往常那样急着去林栖阁向小娘诉苦或寻求认同,反而将自己关在房里,沉思了许久。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她还是去了林栖阁。禁足中的林噙霜形容憔悴,见到女儿,立刻拉住她,急切地问道:“墨儿,那日马球会,可见到什么合适的公子?有没有在齐小公爷面前……”
“小娘,”墨兰打断她,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以往没有的疏离,“齐小公爷已经定亲了,往后这样的话,不要再提了。”
林噙霜一愣,随即柳眉倒竖:“定亲了又如何?只要还没成婚,就还有机会!我儿这般品貌才华,难道还比不过那个跋扈的县主?”
墨兰看着小娘那充满算计和不甘的脸庞,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小娘,女儿今日来,是想跟您说,女儿往后想跟着母亲请来的女先生,好好学学管家理事,针黹女红也要更精进些。”
林噙霜愕然:“学那些做什么?那些都是俗务!你是要嫁入高门做当家主母的,最重要的是抓住男人的心!要会诗词歌赋,要懂得风花雪月……”
“抓住男人的心?”墨兰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像小娘您这样吗?费尽心思抓住了爹爹的心,然后呢?如今被困在这林栖阁,连门都出不去!这就是您想要女儿过的日子吗?”
“你!”林噙霜被女儿戳到痛处,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打。
墨兰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躲闪或哭泣,她直直地看着林噙霜,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一种刚刚觉醒的坚定:“小娘,您打我骂我,有些话女儿今日也要说!您教女儿的那些,争宠、算计、攀附……女儿以前觉得是对的,可现在女儿觉得错了!”
她想起马球会上明兰那耀眼的身姿,想起荣飞燕劫后重生的淡然与自主,想起海朝云温婉却不容忽视的气度,再对比自己和小娘的处境,心中豁然开朗。
“女子活于世,难道就只有依附男子、在后宅争个你死我活这一条路吗?”墨兰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你看看六妹妹!她不需要攀附谁,祖母喜欢她,父亲看重她,连外头的贵女都敬她几分!她靠的是什么?是她的见识,是她的本事,是她立身以正!而不是像我们这样,整天琢磨着怎么害人,怎么踩着别人往上爬!”
林噙霜被女儿一连串的质问砸得头晕眼花,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墨兰,仿佛不认识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你……你竟敢如此跟我说话?你被盛明兰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关六妹妹的事!”墨兰倔强地抬起头,“是女儿自己看明白了!小娘,您口口声声说为了女儿好,可您做的哪一件事是真的为了女儿长远打算?您只想让女儿重复您的路,一条……一条看不到光的路!”
她泪水滚落下来:“女儿不想再过那种提心吊胆、看人脸色的日子了!女儿就想安安分分学些本事,将来……将来若能嫁个踏实人家,相夫教子,安稳度日,便心满意足了。若是不能,靠着自个儿学的本事,也不至于饿死!这难道不好吗?”
林噙霜看着女儿泪流满面却眼神坚定的模样,听着她一句句如同刀子般割在她心上的话,满腔的愤怒和斥责竟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墨儿……墨儿不再是她手中那个任由她摆布、一心只想攀高枝的女儿了。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她……她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一种被背叛的痛楚和深切的失落席卷了她。她爱墨兰吗?自然是爱的,这是她唯一的女儿,是她的期望。可她的爱,是带着强烈控制欲和功利心的爱。她从未真正想过,女儿想要的是什么。
如今,墨兰亲手撕开了这层包裹着毒蜜的外衣。
林噙霜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看着墨兰,眼神复杂难明,有愤怒,有伤心,有失望,更有一种深切的、无法言说的孤独。
“……好,好……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她喃喃道,声音沙哑,“你走吧……想去学什么,就去学吧……娘……不管你了……”
最后几个字,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心灰意冷。
墨兰看着小娘瞬间苍老了许多的神情,心中也是一痛。她知道,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难以弥补了。她对着林噙霜深深一拜,哽咽道:“女儿不孝,但请小娘保重身子。”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林栖阁,脚步虽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
从这一天起,墨兰真的开始沉下心来,跟着女先生学习管家理事,针线女红也越发精湛,偶尔还会去向明兰请教一些看账的难题,态度虽不算热络,却也客气有礼。盛紘和王若弗见之,颇感意外和欣慰。
而林噙霜,自那日后,仿佛彻底沉寂了下去。她不再哭闹,不再摔东西,只是终日坐在窗前,眼神空洞地望着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对明兰的恨意并未消减,反而因为墨兰的“背叛”而更加深刻入骨!她将一切都归咎于明兰,认为是明兰蛊惑了墨兰,夺走了她最后的希望。
这份恨意,如同毒蛇,盘踞在她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等待着某个时机,发出致命一击。
盛府,似乎进入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期。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明兰的及笄礼将近,长柏与海朝云的婚期也提上日程,新的变化,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