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立威之事,虽被老太太按下,未在明面上掀起波澜,但那无形的震慑力却如涟漪般扩散开来。下人们传递消息的脚程总是快得惊人,不过半日功夫,连偏居南院的卫小娘都隐约听说了——她的明兰,在老太太跟前非但没受委屈,反而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大娘子身边得意洋洋的彩环。
卫小娘捏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心底又是骄傲,又是酸楚。骄傲的是女儿如此出息;酸楚的是自己这个做娘亲的,非但不能成为女儿的依靠,反倒要女儿时时为她操心。
“阿娘,”盛长榕迈着小短腿跑进来,扑到她膝上,“姐姐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姐姐了。”
卫小娘搂住儿子,看着他与明兰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想起那日明兰临去寿安堂前,握着她的手,眼神灼灼如星火:“娘,您别怕。如今我去了祖母那儿,林栖阁那边多少会有些顾忌。但光靠我是不够的,您也得自己立起来。不为别的,就为了七弟弟。您难道想他一辈子被三哥哥压着一头?想我们永远看林栖阁的脸色过日子吗?”
女儿的话像锤子,一下下敲在她心上。她性子是软,是不争,可为了这一双儿女……尤其是长榕,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盛家的七郎,难道真要因为她的不争,将来处处低长枫一等?
正心绪翻涌间,丫鬟小蝶进来禀报:“小娘,主君往这边来了。”
卫小娘心中一紧,下意识就想像往常一样,称病回避,或是表现得木讷寡言。但明兰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爹来,您别总低着头!他不会吃了您!您就当他是个……是个需要哄着的掌权者,说些他爱听的,提提七弟弟多聪明,再不着痕迹地夸夸大娘子治家辛苦……”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对镜理了理鬓发,虽无艳丽颜色,却也力求整洁清雅。她抱起长榕,低声道:“榕哥儿,待会儿爹爹来了,背那首《悯农》给爹爹听,好不好?”
盛紘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卫小娘抱着粉雕玉琢的幼子,轻声细语教他认字的温馨场景。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母子二人身上,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老爷。”卫小娘起身,盈盈一礼,声音不似往日那般低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柔婉。
盛紘有些意外,多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今日气色似乎好了些,眉眼间那股挥之不去的愁郁也淡了,竟显出几分年轻时清秀温婉的模样。他心情不由好了几分,伸手接过咿咿呀呀要抱的长榕:“嗯,在教榕哥儿认字?”
“是,”卫小娘垂眸,声音轻柔,“榕哥儿顽皮,坐不住,妾身只好慢慢教着。方才还念叨着,说爹爹学问好,等他再大些,要跟着爹爹读书呢。”
这话说得自然,带着为人母的慈爱和对丈夫的仰慕,盛紘听着十分受用。他逗弄着怀里的儿子:“哦?我们榕哥儿这么小就想读书了?”
长榕记着母亲的话,奶声奶气地背起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童声稚嫩,却一字不差。
盛紘惊喜道:“哟,真背下来了!好,像我盛家的儿子!” 他本就因长柏学业出色而得意,如今见幼子也显聪慧,更是欢喜。
卫小娘趁势道:“都是老爷教导有方。妾身愚钝,只盼着他能学得他二哥一星半点,将来不堕了盛家的门风就好。” 她顿了顿,似是无意般又道,“如今大娘子管家辛苦,上下打点,妾身瞧着都替她累得慌。只恨自己身子不争气,不能为大娘子分忧。”
她这话,既捧了长柏和盛紘,又体恤了王若弗,姿态放得极低。盛紘想起王若弗近日因林噙霜之事没少给他脸色看,对比卫小娘的温顺体贴,心中天平不由得又倾斜了几分。他拍了拍卫小娘的手:“你有这个心就好。好生养着身子,带好榕哥儿,便是功劳。”
这一日,盛紘在南院逗留的时间,竟比往常长了一刻钟。
消息传到葳蕤轩,王若弗正为林噙霜新得了一匹浮光锦而生气,闻言愣了一下,狐疑地看向刘妈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卫氏那个闷葫芦,竟也会说这些场面话了?”
刘妈妈倒是看得明白,低声道:“大娘子,这不是坏事。卫小娘性子软,如今六姑娘得了老太太青眼,她若自己能想通,稍微活络些,正好能分一分林栖阁的宠。总好过林姨娘一人独大,天天在主君耳边吹风。”
王若弗琢磨了一下,确实是这个理。她自己是拉不下脸像林噙霜那样伏低做小,但若能有个帮手去牵制林噙霜,她乐见其成。“也是,卫氏好歹是良家子出身,比那贱婢强!她若真能争点气,我也省心些。” 她想了想,吩咐道,“去,把库里那支不怎么戴的赤金簪子找出来,赏给卫小娘,就说……就说她抚养七郎辛苦,这是我赏她的。”
她这举动,既是示好,也是鼓励,更是做给盛紘看的——瞧,我这个主母,大度着呢!
而这消息传到林栖阁,则又是另一番光景。
林噙霜刚哄得盛紘答应给长枫请个更好的骑射师傅,正自得意,就听周雪娘禀报了南院之事和葳蕤轩的赏赐。她姣好的面容瞬间阴沉下来,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好个卫氏!平日里装得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原来也是个暗藏心机的!” 她咬牙切齿,“还有王若弗那个蠢妇,竟想扶持卫氏来对付我?做梦!”
墨兰在一旁听着,委屈地撇撇嘴:“小娘,如今六妹妹去了祖母那儿,卫小娘又学着讨好爹爹,那我们……”
“慌什么!”林噙霜打断女儿,眼神冰冷,“不过是一时得势罢了。卫氏那个木头性子,能学得了几分狐媚?老太太再喜欢明兰,还能越过嫡出的去?只要我们牢牢抓住你爹爹的心,这盛家后宅,就翻不了天!”
她心中却警铃大作。明兰那丫头邪性,卫氏若真被鼓动起来,虽构不成大威胁,却也恶心人。看来,得想个法子,不能让南院那边太舒坦了。
寿安堂内,盛明兰听着翠微打听来的各方动静,唇角勾起一抹属于年世兰的、洞悉一切的笑容。
很好。水已经搅动了。
王若弗想借卫小娘的力打压林噙霜,林噙霜视卫小娘为新敌,而她的娘亲,为了儿子,终于开始试着迈出那一步。虽然这第一步还显得生涩,但至少,她不再一味退缩。
“翠微,”明兰轻声吩咐,“往后南院那边,你多留心些。若我娘那里有什么难处,或是缺了什么短了什么,不必声张,悄悄来回我。”
“是,姑娘。”翠微垂首应下,心中对这位年幼却心思深沉的六姑娘,更多了几分敬畏。这位姑娘,看似在寿安堂安居一隅,实则后宅的风吹草动,无一不在其掌控之中。
盛明兰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株开始抽新芽的石榴树。争宠?不过是手段,不是目的。她的目的,从来都清晰明确——护住她在意的人,在这深宅大院里,活得堂堂正正,肆意畅快。
林噙霜,王若弗……这盘棋,才刚刚开始。她盛明兰(年世兰),有的是耐心和手段,陪她们慢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