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仓库区,江风阵阵。
潘浒推开一号仓库的滑轨门,灰尘在阳光下飞舞。这是最大的一座仓库,长八十米,宽四十米,此刻堆满了钢轨和枕木——都是按照他提供的明代尺寸定制的。钢轨和枕木,整齐码放如城墙。
他沿着通道往里走。
二号仓库里,钢材和水泥堆积如山。螺纹钢、角钢、工字钢分门别类,水泥袋码到七米高,用塑料布严密覆盖。角落里是三台小型混凝土搅拌机、两套脚手架、手动葫芦、水准仪,以及许多五金件——螺丝、螺母、合页。
三号仓库内一半是包括尿素、复合肥等在内的化肥,另一半是铁锹、锄头等农具。锹铲锄斧都是加厚钢材锻造,刃口闪着冷光。此外,还有手扶拖拉机、手摇式脱粒机等农机设备。
四号仓库东西最杂,大致分为日化用品、纺织制品、玻璃制品、餐具、药品等。
角落里摆放着三台包装在木箱里的一百千瓦柴油发电机,十套太阳能照明系统,每套包括两块光伏板、蓄电池和LEd灯。外面还有两个200立方储油罐装的二百多吨零号柴油。
无论是哪一种物资或者设备,都有一个共同特征——没有任何标志,即便是农机等配有基本参数标签,也找不到厂家、日期、产地等标志物。
忽而,手机嗡嗡作响。
是大姐。潘浒走出仓库接听。
“阿浒啊,房子的事办妥了。”大姐的声音透着轻松,“县城最好的小区,‘御景湾’。一梯两户的小高层,在九楼定了两套对门的,都是三室两厅,面积都一百三十平左右,精装修,每平一万出头,零五百,加上税,每套将近一百五十万。全款付的,当天就办了产证。”
潘浒靠着门框:“装修怎么样?”
“你姐夫他堂弟在沪城搞建筑的,特意回来帮忙看了一下,说材料什么的都相当不错。客厅是地板砖,房间是实木地板。基本上都配齐了。散散味,中秋节的时候,能搬进去。”
“另一套写你名字了?”
“写了……阿浒啊,我跟你讲,那三百万太多了……”
“大姐,该你的。”潘浒打断她,“这些年你照顾爸妈,辛苦了。钱放心用,不够再说。”
又叮嘱大姐,要关注诺诺,大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在沪城读书,要多打电话,抽时间就过去看看。
挂了电话,潘浒走回仓库,唤出“星河”,用它的超高感知系统清点货物。
忙完后,潘浒离开仓库区,打车回市里。等网约车的当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忘了添置一台代步工具。
傍晚六点半,写字楼里的人流渐稀。
潘浒比平时晚走半小时。电梯下到一楼,玻璃旋转门外天色将暗未暗,晚霞把云层染成橘红色。他正要出门,瞥见右侧花坛旁有人拉扯。
那是李虹。
一个穿浅灰西装的男人抓着她的手腕,身体前倾,嘴里说着什么。李虹试图挣脱,但男人握得很紧。从潘浒的角度,能看到李虹侧脸紧绷,眼眶发红。
他皱了皱眉,抬脚快步走了出去。
“你放手!”李虹的声音带着颤意。
“今天不说清楚别想走!”男人嗓门提高,“朵朵也是我女儿,凭什么不让我见?”
潘浒走到两人两米外站定:“李经理,需要帮忙吗?”
两人同时转头。李虹看到他,脸上闪过慌乱和难堪。男人约莫三十出头,长相周正,但此刻面目扭曲,眼里有血丝,领带歪斜——是那种体面人被逼急了的狼狈相。
“你谁啊?”男人松开李虹,转向潘浒,“少管闲事!”
“我是她老板。”潘浒语气平静,“这位先生,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老板?”男人上下打量潘浒,忽然冷笑,“哦——就是你啊。李虹,你行啊,这么快就攀上高枝了?怪不得死活要离婚,原来早找好下家了!”
“季刚你胡说八道什么!”李虹声音陡然尖锐。
“我胡说?”季刚指着潘浒,“那你解释解释,这特么是谁啊?当我傻子?”
潘浒往前半步,挡在李虹身前:“这位先生,请注意言辞。莫在这里闹事,否则我就得报警了。”
“报警?”季刚眼睛更红,“报警……报你妹的!”
话音未落,他竟挥拳朝潘浒面门打来。
那一瞬间,潘浒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考。他左臂格挡,右手飞快扣住季刚手腕,身体下沉、拧腰、发力——一个标准的过肩摔。动作干净利落。
砰!
季刚重重摔在地砖上,声音闷响。他蜷缩着咳嗽,西装后背沾满灰尘。
潘浒上前,单膝压住季刚胸口,左手揪住他衣领,右臂后扬——这一巴掌要是下去,足够让对方记半年。但在掌心即将扇出的刹那,他的胳膊被死死抱住。
“潘总!别……”李虹的声音带着哭腔。
潘浒转头。李虹紧紧环抱着他的右臂,整个人贴上来,指甲几乎掐进他衬衫袖子里。她眼睛通红,睫毛湿漉,显然刚才强忍的眼泪终于决堤。但她的眼神不是在求情,而是在阻止——只是不想让潘浒惹麻烦。
潘浒松开季刚的衣领。
季刚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后退两步,指着两人,嘴唇哆嗦:“好……好一对狗男女!李虹你给我等着!还有你——”他瞪着潘浒,“我记住你了!”
“我也记住你了。”潘浒淡淡道,“下次再出现,就不是摔一跤这么简单。滚!”
季刚又骂了句脏话,转身快步离开,背影狼狈。
潘浒这才感觉到右臂传来的触感。李虹还抱着他的胳膊,抱得很紧。仲夏时节衣衫单薄,他能清晰感受到她胸脯的饱满、柔软和温热,以及她身体轻微的颤抖。她的发丝蹭到他下巴,有淡淡的栀子花香。
李虹似乎也意识到不妥,慌忙松手,连退两步,脸瞬间红透。她玉靥低垂,双手似乎都不知该放哪儿了。
“抱歉潘总,我……”她语无伦次。
“没事。”潘浒活动了下手臂,“你还好吧?”
李虹摇头,又点头,用手背抹了把眼睛:“对不起,让您见笑了。”
“需要报警吗?”
“不用……他,他是我前夫。”李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我们三个月前离婚的,他……出轨,不止一个。女儿归我,他一直以探视女儿为由纠缠不休。”
潘浒斟酌道:“哪怕是为了孩子着想,你都应该尽早报警,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或者,直接向法院申请,要求他不得再接近你们。”
李虹点点头,没再说话。
此时天色已暗,路灯逐一亮起。
潘浒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送你吧。”
李虹犹豫了下,点头:“谢谢!”
地铁站里人流如织。
李虹对潘浒没开车感到意外——她印象里,这样的青年老板,至少该有辆像样的车。
潘浒的解释是:“堵车太麻烦,地铁准时。”真实原因其实很简单——他忘记买辆车辆了。
两人刷卡进站,等车时相对无言。
车厢里,潘浒找了个靠边的位置,李虹坐在旁边。玻璃窗映出两人的影子,她一直低头看手机,屏幕上是女儿的照片——三岁的小女孩,扎两个羊角辫,笑出豁牙。
“你女儿?”潘浒问。
李虹把手机微微倾斜给他看:“嗯,叫朵朵。今天幼儿园有活动,老师刚发来的照片。”
“像你。”
李虹笑了笑,“囡囡经常会把好吃的带回来。”
潘浒笑了笑:“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阀门。
李虹沉默片刻,轻声说:“我是苏州人,大学在南京读的国际贸易。季刚是我学长,大我两届。毕业那年他求婚,我就跟他来了这里。他家里条件好,他自己也争气,两年就当上了营销副总。”
她顿了顿,语速变慢:“应酬越来越多,经常夜不归宿。怪可笑的是,他那些‘好妹妹’居然组了个群……后来我才知道。他母亲一直帮他隐瞒,原因是……朵朵是个丫头,不能继承他父亲干工程攒下的亿万家财。”
潘浒静静听着。今时不同往日,旧时代三妻四妾是常态,而当下,绝大多数女性绝不能容忍丈夫有外遇。
“我提了离婚,他不同意,他妈妈赞成,闹了半年,我签下字据,只要女儿,他们家的钱,我一分都不要。”李虹嘴角不屑地扯了扯,“对等的,他必须放弃探视权。他父母压着,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地铁到站,有人上下。车厢重新启动后,潘浒说:“你做得对。”
李虹抬眼看他。
“我是说……”潘浒斟酌措辞,“离开错的人,什么时候都不晚。”
“谢谢。”李虹声音很轻,“潘总,刚才……真的很感谢。”
潘浒笑了笑。
又过两站,潘浒问:“吃个晚饭?压压惊。”
李虹摇头:“我得去接孩子,晚了幼儿园老师该着急了。”她看了眼站点,“下一站我换乘。”
“你住哪儿?”
“锦繁路西,华锦苑二期。”
潘浒颇感意外,两人居然住在同一个小区——一个一期,一个二期,步行距离不足一千米。事实上,这一片三五十平的小户型相当多,且租金相对便宜,吸引了不少刚起步的年轻人和单亲家庭。
走出地铁站,李虹道别:“潘总,明天见。”
“明天见。”潘浒顿了顿,“注意安全。”
李虹点点头,挤进人流。
第二天上午,潘浒把李虹叫进办公室,问她有没有驾照,驾龄几年?
李虹愣了一下:“有,大学考的,会开,开过两年……私家车。”
“好。”潘浒起身,“一会,跟我出去一趟。”
四十分钟后,两人到了汽车城,直奔奔驰4S店。
偌大三叉标志引人注目,展厅明亮冷气足,样车漆面光可鉴人。一个穿黑色套裙的销售快步迎上来,长发盘起,妆容精致,胸牌上写着“金倩倩”。
“先生女士看车?我是销售顾问金倩倩。”她笑容标准,目光在潘浒和李虹之间迅速扫过,判断谁做主。
“看看V级mpV。”潘浒说。
“这边请。”金倩倩引他们到V级展区,“这款是2021款V级mpV,车长五米一,轴距三米二,空间非常宽敞。有六座和七座可选,座椅全是真皮,带加热通风按摩功能。2.0t涡轮增压,动力够用,油耗也合理……”
她介绍时身体微微前倾,白衬衫的扣子绷紧,黑丝袜裹着细高跟鞋,每句话尾音都带着上扬的甜腻。潘浒注意到,她说话时主要看自己,偶尔瞥一眼李虹,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比较。
李虹今天穿浅蓝衬衫和米色及膝筒裙,头发简单扎成低马尾,没化妆,只涂了唇膏。她站在潘浒侧后方半步,听介绍时神情专注,但不会主动插话。
“六座什么价?”潘浒问。
“六座尊贵版指导价六十八万八,现在店里有活动,全款可以优惠两万,送三年保养。”金倩倩从文件夹里拿出报价单,“如果您今天定,我还能申请些精品装饰。”
潘浒看向李虹:“你觉得六座还是七座好?”
李虹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迟疑了下:“我……不太懂车。潘总您决定就好。”
“六座吧,中间过道宽敞。”潘浒对金倩倩说,“就这台,黑色外观,米白内饰。全款,今天能提吗?”
金倩倩眼睛一亮:“有现车!我这就去办手续,您这边请。”
签合同、付款、办临牌,前后两小时。车子开到店外时,潘浒把钥匙递给李虹:“你来开。”
“我?”李虹怔住。
“我平常天南地北的到处跑,这个车主要归你管。”潘浒带着解释的口吻,“你得试试手感,赶紧熟练起来。”
回公司路上,李虹开得很稳。等红灯时,她看着方向盘中央的三叉星徽,轻声说:“潘总,这车太贵了,做公司用车……”
“该有的排场要有。”潘浒看着窗外。
这话半真半假。真实原因是,李虹有车了,她前夫再想截她,估计也有很大难度了。
回到公司后,潘浒把李虹叫到自己办公室,“有些事情得交代一下。非洲有几个大项目都在谈,我得赶紧过去盯着,公司就交给你了。”
李虹明显吃惊:“非洲?这么突然?”
“合作方催得急。”潘浒从抽屉里拿出几份文件——“星河”创造的几份非洲大客户项目意向书,盖了不知那个非洲国家的印章,“这些你先收着,要是谈成了,就是合同文本了。”
紧接着,他又说:“公司账上目前有一千万,维持日常运营、发工资、交房租绰绰有余。这段时间,公司人员架构怎么充实,你多想想。”
李虹嘴唇微张,半天才说:“潘总,这责任太重了,我……”
“我相信你能做好!”潘浒看着她。
李虹很是感动,眼眶微红。
潘浒靠回椅背,目光温和了些,“等我从非洲回来,请你吃饭。”
李虹抬眼看他,两人对视了几秒。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感激,有困惑,或许还有一丝别的什么。最后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六月底的深夜,港口仓库区寂静无声。
潘浒站在仓库门外,抬手看了眼,表盘泛起幽蓝微光。
“星河,清点货物。”
全息影像瞬间投送而出,幽蓝光影如星河流淌,扫过整个仓库,所及之处,每一件货品都会投射出明晰的清单。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却又寂静无声。
三分钟后,清单完成。
该出发了!
“星河,开始吧!”
“是,宿主!……穿越倒计时开始。10,9,8……”
潘浒闭上眼睛。每次穿越前都有种错觉,仿佛能听见两个时代交汇的嗡鸣。
随着“0”字刚喊完,一片蓝色弧光在视野里炸开又立即湮灭,随之消失的还有潘浒以及满满四座仓库的各类货品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