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基地传来的紧急通讯,如同一声刺耳的警报,彻底打破了前哨指挥中心内尚存的最后一丝侥幸。浩子那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以及“遏制协议”这个冰冷的词汇,让空气瞬间凝固成了坚冰。
全息影像中,李卫国岩石般的脸庞上,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刻着决绝。他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如同戈壁滩上的朔风,坚硬、冷冽:“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对方已经亮出了獠牙,把刀架在了我们脖子上!‘遏制’?这就是宣战!我们必须以最强硬的手段回击,在他们动手之前,打掉他们的气焰,让他们明白,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试验品!”
他身后的星火军官们,眼神中燃烧着同样的火焰,那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对威胁零容忍的战斗意志。“李领袖说得对!必须先发制人!”“找到他们,摧毁他们!”
鲁云的虚影微微晃动,天工集工匠的严谨让他更倾向于务实的选择:“我同意李领袖的判断。被动挨打绝非良策。我们需要立刻调动所有资源,升级所有防御设施,研发针对性的反制武器。如果观察者敢于现身,就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他的话语中带着工匠对于破坏秩序者的天然敌意。
孟山瓮声瓮气地补充,带着农社的朴实与直接:“对!想毁我们的田,伤我们的人,就得先问问我们手里的锄头答不答应!”
一股主战的热浪在指挥室内翻涌。
然而,就在这时,青玄道长的虚影轻轻晃动了一下,他始终微阖的双目缓缓睁开,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带着看尽沧桑的疲惫与深邃。他并未提高音量,但那平和悠远的声音,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激昂:
“李领袖,鲁大师,孟社长,诸位之心,老朽感同身受。”他拂尘轻扫,仿佛在拂去空气中的躁动,“然,怒而兴兵,危之道也。上古‘补丁战争’之殷鉴未远,调和与重塑之争,最终演变为文明浩劫。如今之‘观察者’,其力、其智,恐远超吾等想象。若与之正面对抗,以卵击石尚且是幸,最惧重蹈覆辙,将这方天地,再度拖入规则崩坏、万物凋零的绝境。”
他看向陈默,目光中带着警示:“陈小友,汝已触及历史真相,当知‘强制覆盖’理念之危害。与秉持此理念者进行力量层面的对决,无论胜败,都已然落入其逻辑窠臼,恐非破局之道,反是取祸之途。”
他提出了截然不同的路径:“老朽以为,当‘避其锋芒,隐于市井’。吾等可借助平衡网络之便,化整为零,隐入山河大川,市井凡尘。让观察者失去明确的观测目标,使其‘遏制’无从下手。如同水滴归海,如何寻觅?以此争取时间,潜心发展,待时机成熟,再图后计。”
这是一种基于古老智慧的、极致的隐忍策略。指挥中心内陷入了沉默,主战派的热血与青玄道长的审慎形成了尖锐的对立。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始终未发一言的陈默。
陈默站在光幕前,那上面还残留着“补丁战争”的惨烈记载和“遏制协议”的冰冷警告。他感受到了李卫国那铁与血的决绝,也理解了青玄道长那超越时代的深远忧虑。两者皆有道理,但似乎……都不是他心中的答案。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不是战争的画面,而是锁妖塔先贤的牺牲,是西北地脉的淤塞与疏通,是书院学者拼死守护知识匣的执着,是“猩红代码”那扭曲的“创世”欲望,更是观察者那高高在上的、视万物为棋子的冰冷目光。
几秒钟后,他缓缓睁开双眼。那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已洗去了所有的迷茫与躁动。
“李领袖要战,是为守护眼前之人,拳拳之心,可敬可佩。”
“青玄前辈欲隐,是为避免重蹈覆辙,深远之虑,可钦可服。”
他先肯定了双方的出发点,随即话锋一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能抚平躁动与彷徨的力量:
“但是,无论是战是隐,我们都还在观察者设定的‘实验框架’内打转。我们愤怒反击,是他们预期的‘应激反应样本’;我们隐匿逃避,是他们数据库里的‘规避行为数据’。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在为他们那冰冷的实验日志,增添一行行新的记录。”
他抬起手,指向虚空,仿佛在勾勒一个全新的维度:
“我们要做的,不是在这个框架里选择A或者b。我们要…… 跳出这个框架本身 。”
“观察者视我们为变量,那我们就要成为一个他们无法理解、无法预测的‘混沌变量’!他们用‘猩红代码’作为测试和清理的工具,那我们偏不按他们的剧本走——我们不去硬碰硬地摧毁猩红,也不仅仅是躲避它。”
他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火花,那是“补丁哲学”在极端压力下的又一次跃升:
“我们要去‘理解’它,‘修复’它!用他们无法预料的方式,去解决他们引发的问题!他们要观察文明在毁灭压力下的反应,我们就展示给他们看,文明如何在毁灭中寻找生机,如何将致命的毒瘤,转化为新生的养分!”
他看向众人,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思考的结晶:
“这,就是我选择的道路—— 超脱博弈 。”
“不与之争一时之长短,不与之较一时之意气。行其所未料,为其所不能为。他们要‘遏制’,我们偏要‘生长’。他们要‘数据’,我们偏要给他们看不懂的‘奇迹’。”
指挥中心内,一片寂静。李卫国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似乎在品味这番话背后的力量。青玄道长抚须的手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亮光。鲁云、孟山等人也陷入了沉思。
陈默的策略,既非莽撞的对抗,也非消极的隐退,而是一种更加积极、更加智慧,也更具风险的—— 破局 。他要将这场看似不对等的较量,从观察者熟悉的“实验者-样本”维度,强行拉升到一个全新的、属于“补丁哲学”的维度。
“超脱……博弈……”青玄道长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最终,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善。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