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没有传来预想中刺骨的冰冷与湮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重般的飘忽感,以及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森气息,从脚下那惨白的骨舟上弥漫开来。
我重重落在舟上,骨舟甚至没有摇晃一下,稳得如同焊死在黑色的水面上。我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冰冷光滑的骨制船板,剧烈地喘息着,抬头看向那撑篙的身影。
宽大的黑色斗篷将“他”完全笼罩,看不到任何肌肤,也感受不到任何活物的气息。只有那只握着骨篙的手,枯瘦、苍白,指节分明,却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冰冷与死寂。斗篷的阴影下,仿佛是一片虚无,又仿佛藏着比这黑水更深邃的东西。
它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向冰丘上正在发生的战斗。它只是静静地站着,骨篙轻轻一点黑色的水面。
没有涟漪。
骨舟却无声无息地、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向着黑水对岸滑去。速度快得惊人,却又诡异地没有带起一丝风声,只有那死寂的黑色河水被无声分开的视觉差异。
我猛地回头望去。
冰丘之上,巨狼那苍灰色的身影已经被七八道深蓝色的身影团团围住!星火流光如同暴雨般倾泻,爆炸的光芒不断闪烁,将那片区域的风雪都染上了暴烈的色彩。巨狼的咆哮声震天动地,它庞大的身躯在围攻中辗转腾挪,利爪每一次挥击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将一道袭来的流光拍碎,甚至将一个躲闪不及的追兵连人带护体星光撕成两半!
但它显然也陷入了苦战,身上多处毛发焦黑卷曲,甚至出现了深可见骨的伤口,苍灰色的皮毛被鲜血染红。
而在更高处,那股恢宏冰冷的“巡天星鉴”意志,已经彻底锁定了那片区域,一道凝练的、如同实质的星光之柱,正缓缓凝聚,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即将落下!
“不——!”我嘶声喊道,想要冲回去,但骨舟已然远离河岸,那死寂的黑水如同天堑,隔断了我的去路。
就在这时,巨狼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注视,它在一个扑击的间隙,猛地回头,幽绿的眼眸穿越了空间,与我对视。
那眼神中,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完成了使命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快走!
它的意念并未传来,但我读懂了。
下一刻,它发出一声震彻云霄的、充满了无尽野性与不屈的咆哮,庞大的身躯不退反进,迎着那即将落下的星光之柱,以及周围所有的攻击,猛地扑向了追兵最密集的中心!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从后方传来,即便隔着遥远的黑水,我也感到耳膜一阵刺痛。耀眼的白光瞬间吞噬了整个冰丘,甚至短暂地照亮了这片永恒的昏暗河域!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席卷开来,将冰丘上的积雪和岩石都夷为平地!
光芒散去。
冰丘……消失了大半。
巨狼的身影,以及那些围攻它的追兵,全都消失不见。只有肆虐的能量乱流和漫天飞舞的雪沫冰尘,证明着那里刚刚发生了一场何等惨烈的爆炸。
它……选择了自爆妖丹?还是动用了某种与敌皆亡的禁术?
我僵立在骨舟上,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那个沉默的、强大的、一次次在绝境中为我引路、为我断后的圣山之灵……就这样……陨落了?
为了给我争取这渡河的片刻时间……
眼眶发热,却没有泪水。极致的悲痛与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中翻涌,却被这黑水的死寂与体内的阴寒强行压制,冻结成更深的恨意。
“观星殿……”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杀意。
骨舟依旧在无声而迅速地滑行。岸边的景象已经模糊,只剩下那片毁灭的光景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我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再看向那片葬送了巨狼的河岸。目光落在前方那笼罩在斗篷下的摆渡人身上。
它依旧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是机械地、偶尔用骨篙点一下水面,调整着方向。它对身后的惊天爆炸,对乘客那翻腾的情绪,毫无反应。
这黑水,这摆渡人,都透着一股超脱生死的诡异。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激荡的心绪,却只吸入了更多阴冷死寂的空气。左肩的阴寒在经历了刚才的情绪剧烈波动后,似乎又活跃了一些,但“星核碎片”依旧在忠实地履行着它的职责,缓慢汲取着。
我看向怀中。碎片的光芒已经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风中残烛。刚才那最后的爆发,几乎耗尽了它积攒的所有能量。
我必须要尽快找到“阳钥”,否则,不等“观星殿”追来,我自已就要先被阴寒吞噬,或者耗尽碎片最后的力量。
骨舟破开黑水,前方的对岸依旧笼罩在昏暗与迷雾中,看不真切。
摆渡人突然停下了撑篙的动作。
骨舟也随之静止,悬浮在死寂的黑色河面中央。
它缓缓地,第一次,转过了那笼罩在斗篷下的“面孔”,朝向了我。
虽然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空洞、没有任何情绪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落在了我怀中那光芒黯淡的“星核碎片”上。
它那枯瘦苍白的手,缓缓抬起,指向我怀中的碎片,然后,又指向那深邃的、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的黑水河底。
一个沙哑、干涩,仿佛两块骨头在摩擦的声音,直接响彻在我的脑海:
“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