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的别墅是极致的现代主义,在一众日式风格的别墅群里显得特立独行﹣﹣整面整面的玻璃幕墙,混凝土与钢结构的裸露骨架,几何线条冰冷锋利,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性元素。
月光从落地窗涌入,将室内的一切染上清冷的银白色。没有开灯,只有庭院里几盏嵌入地面的LEd灯带发出幽蓝的微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出几何形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三种气味混合的奇异层次: 最表层是雪松与白麝香的室内香薰,冷静克制;中层是高级烟草燃烧后的焦甜余韵,缠绕不散;最底层,是皮肤温热后渗出的汗液、荷尔蒙、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金属的腥甜气息。
声音被厚实的混凝土地面和隔音玻璃吞噬大半,只剩下最私密的回响。
皮革沙发摩擦的细微声响。 真皮在体温与压力下发出低沉的呻吟,缓慢、持续,像某种大型动物沉睡时的呼吸。
冰块在玻璃杯中旋转的清脆碰撞。一下,两下,规律如钟摆。
呼吸声,不止一种频率。有急促的、压抑的喘息;有平缓的、近乎冷漠的吐纳;还有第三种,介于两者之间,带着慵懒的餍足感。
麻衣横陈在沙发的贵妃位上,身体线条在月光下如大理石雕像般清晰。她没穿衣服,但月光本身就是一层最矜贵的衣袍,将她包裹在银白的光晕中。她的左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白色烟嘴,烟嘴的另一端,衔在宫城佑一的唇间。
宫城佑一,他百白天是凛二的助理,那个在警视厅永远穿着得体西装、头发一丝不苟的年轻官僚。而此刻正侧卧在麻衣身侧,头枕着她的腹部,赤裸的身体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类似象牙的光泽。他的眼睛半阖,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麻衣腹部随着呼吸的细微起伏。
他衔着烟嘴,深深吸了一口。烟头明灭,暗红色的光映亮他半边脸。然后他缓缓吐出,烟雾不是向上飘散,而是被某种气流牵引着,蜿蜒流向房间另一端。
落地窗前,富川昌则坐在一张低矮的羊皮毯上,背靠玻璃。月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边。他的皮肤异常光洁,在月光下几乎像半透明的瓷器,能看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
他同样赤裸,但姿态截然不同﹣﹣背脊挺直,双肩舒展,像在进行某种仪式性的静坐。一个男人的身影覆盖在他的影子之上,远远看去,像时间让他缓慢而虔诚地,如同朝圣者膜拜神像。
富川昌则仰起头,月光落在他修长的脖颈上,喉结缓慢滑动。他深深吸了一口烟﹣-不是从烟嘴,而是从一支细长的烟嘴,烟管是手工吹制的彩色玻璃,在月光下流转着梦幻的光泽。
他吐烟的动作极慢,烟雾从唇间溢出,在空气中形成近乎完美的烟圈,一个接一个,缓缓上升,在月光中扩散、变形,最终消散于无形。
我让你办的事,麻衣开口,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沙哑,像丝滑过砂纸,办好了?
富川昌则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又吸了一口烟,这一次,他整个人向后仰去,眼光落在冰凉的玻璃窗后,月光从正面亮他的脸,那张脸美得近乎中性,五官精致如浮世绘中的役者,但眉眼间有种冰冷的疏离。
我爸说了,富川昌则终于开口,声音清冽如泉水,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只要和你们家的生意没有变动,谁做佐藤家主都没意见。
他顿了顿,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在月光下是极浅的琥珀色,几乎透明。
另外,他的视线穿过房间,定格在麻衣脸上,他还要我问你,我们的婚约是不是没变化。
宫城佑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将头深埋在阴影里,像寻求庇护的幼兽,他呼出的热气蒸腾着,呼吸也随着心情变得急促了些。
麻衣感受到了。她没有低头看宫城,只是抬起空闲的右手,拨弄他有些凌乱的头发,轻轻梳理。动作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只要一切没有变化,麻衣的声音平静无波,我都没意见。
富川昌则看了她几秒,然后,极轻地笑了。那笑容很淡,几乎没有牵动嘴角,只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漾开一点涟漪。
那就好。他说,重新拿起烟嘴。
男人蜷曲着身体,与他像某种以虔诚为食的共生体。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扭曲、拉长、交叠,形成一幅抽象而诡异的皮影戏。
宫城佑一松开了烟嘴,翻过身,将脸完全埋进麻衣的颈窝。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力道有些大,像在确认什么。
麻衣任他抱着,目光却依然与富川昌则对视。两人隔着月光弥漫的房间,视线在空中交汇,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只有冰冷的评估与确认。
这是他们的相处模式:政治联姻的未婚夫妻,各自有各自的欲望与秘密,只在必要的时刻交换信息、达成共识。情欲不过是润滑剂,让这场交易进行得更顺畅,更不留痕迹。
富川昌则再次仰头,深吸,吐烟。这一次,他的身体完全放松,向后倾倒,后脑抵着玻璃,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月光沿着他的身体曲线流淌,从锁骨到胸膛,到平坦的腹部,再往下﹣-
然后停住。男人影子完全笼罩的那个区域,有春日细雨一般,让灵魂清润又让皮肤跳跃的规律的声响,而他起伏的背影连绵如铺满青草的山丘。
麻衣收回视线,宫城佑一已经抬起了头,眼光流转而迷蒙,他已经平静下来,呼吸渐渐平稳,像只被安抚的大型犬。她动作轻柔,眼神却没有任何温度。
她知道宫城想要什么﹣﹣不仅仅是情欲的慰藉,更是某种承诺,某种超越肉体关系的联结。但麻衣给不了,也不想给。
宫城是她插在凛二身边的棋子,是监听警察厅动向的耳朵,是必要时可以牺牲的弃子。仅此而已。
富川昌则,他是富川财阀的继承人,是她巩固家族联盟的工具,是这场权力游戏中必须维持的平衡。他们的婚约是契约,不是誓言;是利益的捆绑,不是情感的归宿。月光在房间里缓缓移动,光斑偏移,阴影变形。
四个人,各怀着心思,看似袒露着一切的,以各自的姿态沉浸在这个银白色的夜晚里,分享着同一空间的空气、温度、以及那弥漫不散的、混合着欲望与算计的复杂气息。
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吸声、细微的摩擦声、水烟枪气泡翻滚的咕噜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夜鸟啼鸣。
这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场景: 极简主义的建筑,清冷的月光,赤裸的躯体,克制的欲望,以及隐藏在这一切之下的、冰冷而残酷的交易。
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暂时的慰藉、权力的确认、利益的保障。
每个人都清楚自己要付出的代价﹣﹣身体的臣服、情感的压抑、灵魂的割让。
月光继续流淌,像无声的时间之河,将此刻凝固成一幅妖异而美丽的浮世绘。画面中,情欲是笔触,权力是底色,而每个人都是画中囚徒,在欲望的牢笼中,扮演着被分配好的角色。
麻衣闭上眼睛。
她想起即将到来的周六,想起要见的皇太子,想起父亲体内正在滋长的蛊毒,想起弟弟优马即将归来的。
这一局棋,她必须赢。
为此,她可以利用任何人,包括此刻怀中的宫城,包括窗前的富川,包括那个即将被献祭的父亲。
月光下,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一个冰冷而完美的微笑。
在情欲的余温中,在权力的棋盘上。
她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