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优马和那群派对男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了楼。酒精带来的麻痹早已被刺骨的寒意取代,每个人都脸色惨白,呼吸急促,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找到百合子,也许……也许还有救?
然而,当他们跌跌撞撞地冲到公寓楼下的景观绿化带,预想中血肉模糊的场景并未出现。
空无一人。
精致修剪的草坪完好无损,鹅卵石小径在庭院灯下泛着冷光,甚至连旁边一丛娇贵的白玫瑰都没有被压弯一片叶子。只有夜晚的风,不知何时变得湿冷粘稠,带着一股浓郁的、不自然的咸腥气,像是搁浅海藻腐烂的味道。
“人呢?”
“不、不可能……”
“我明明看到……”
众人语无伦次,惊恐地四处张望。就在这时,有人第一个发现了异常。
“雾……好大的雾……”
不知从何处涌来的乳白色浓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它不像平常的海雾那样轻薄飘渺,而是厚重、沉滞,如同流淌的牛奶,迅速淹没了草坪、小径、远处的停车场,以及更外围的街道。视线在几米之外就被彻底阻断,连近在咫尺的同伴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世界仿佛被这诡异的白雾彻底吞没了。
头顶公寓的灯光、街灯的光芒,在浓雾中晕染开一团团昏黄模糊的光晕,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增添了迷离和不安。声音也变得怪异起来,同伴们紧张的呼吸和低语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布,显得遥远而失真。更深处,似乎传来了微弱的海浪声,但那声音粘稠而缓慢,不像拍打堤岸,倒像是某种巨大生物在…吞咽。
“是、是不是百合子…被冲到海里了?”一个女孩带着哭腔小声说。
“不可能!这里是内湾,离岸边还有段距离!”另一个男生立刻反驳,声音却在发抖。
佐藤优马僵在原地,浑身冰冷。他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一切的浓雾,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他感觉不到百合子的存在,也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这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白。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悠悠地,从浓雾深处飘了过来。
声音很轻,带着点飘忽,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又像是紧贴着耳朵在低语。是个女声,依稀能辨认出是百合子的音色,但语调却平缓得可怕,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佐藤君……你们……是在找我吗?」
声音在浓雾中回荡,无法分辨具体来源。
所有人瞬间汗毛倒竖!
“百、百合子?是你吗?你在哪?”有人壮着胆子颤声喊道。
没有回应。只有雾气无声地流动。
突然,另一个方向,又响起了那个声音,依旧平缓,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疑惑: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好奇怪……一点都不疼呢……」
“鬼!是鬼啊!”一个心理承受能力较弱的女孩尖叫起来,崩溃地想要往公寓楼里跑,却被浓雾阻挡,很快迷失了方向,只能发出惊恐的哭喊。
佐藤优马猛地回头,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浓雾之中,似乎有一个极其模糊、扭曲的白色人影,轮廓依稀像是穿着连衣裙的百合子,但只是一闪,又消散在雾气里,仿佛只是光线和雾气开的恶劣玩笑。
「大家……为什么不说话?」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似乎近了一些,就在他们左侧不远处。「派对……结束了吗?」
“对不起!百合子!对不起!”一个参与了起哄的男生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带着哭腔对着雾气道歉,“是我们不对!我们错了!”
雾气似乎因为他的话语而微微波动了一下。
那个平缓的声音带着一丝天真的残忍,再次响起:
「错了……?那……你们也来……感受一下……好不好?」
「从那里……掉下来的感觉……」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人同时感到一股强烈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失重感!仿佛脚下的地面突然消失,整个人正在急速下坠!虽然仅仅持续了一刹那,但那逼真的感觉让好几个人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恐惧的呜咽。
浓雾更加浓郁了,几乎要凝固。那股腐烂海藻的气味也越发刺鼻。
佐藤优马站在原地,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他看着周围被恐惧吞噬的同伴,看着这片吞噬了一切、仿佛拥有生命的诡异白雾,终于明白——百合子不见了,但某种东西,带着她的声音,她的怨念,回来了。而他们,被困在了这个由迷雾构成的、无处可逃的囚笼里。
他口袋里的手机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跳了出来,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需要清理服务吗?价格面议。 — 林」
佐藤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住手机,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他抬头看向那片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浓雾,第一次感受到了比死亡更冰冷的恐惧。
浓雾像是有生命的实体,冰冷、粘稠地缠绕着每一个人的肢体,堵塞着他们的口鼻。佐藤优马握着手机,那屏幕上的“价格面议”四个字像是唯一的浮木,可他颤抖的手指却迟迟无法按下回复。
就在这时,站在他斜后方的木村——那个之前在派对上起哄得最厉害、甚至偷偷录下百合子窘态的男生——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什么东西?!”
只见浓雾中,悄无声息地探出了几条苍白得近乎透明、泛着珍珠般湿滑光泽的……东西。它们不像实体,更像是由凝固的雾气本身扭曲而成,形态介于柔韧的藤蔓与软体动物的触手之间,带着一种非人间的、粘腻的质感,猛地缠上了木村的脚踝和小腿。
那触感冰冷刺骨,滑腻得让人头皮发麻。
“放开我!滚开!”木村惊恐地踢蹬,试图挣脱,但那苍白触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如同液压钳般死死箍住他,并开始将他往更深的雾里拖行。他的鞋底在湿滑的草坪和石子上摩擦,发出无助的“沙沙”声。
“木村!”
“抓住他!”
其他几人下意识地想上前帮忙,可他们的手穿过那些苍白触手时,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滑不留手的恶心触感,根本无法抓住任何实体。恐惧像冰水一样浇灭了他们短暂的勇气。
木村被拖倒在地,双手徒劳地抓着地面,指甲在草皮上犁出几道浅痕。他的眼睛因极度恐惧而瞪得滚圆,嘴巴张着,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浓雾深处,那个平缓悠扬的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天真又残忍的愉悦:
「木村君……你拍的视频……好看吗?」
话音未落,缠紧木村的苍白触手猛地一缩!力道之大,超出了肉体能承受的极限。
并没有骨骼碎裂的巨响,也没有血肉横飞的场面。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熟透果实爆裂般的“噗”声。
紧接着,在木村原先所在位置的上方,浓雾之中,骤然绽开了一朵绚烂而短暂的“花”。
那是鲜血。
大量的,温热的,鲜红的血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从内部挤压、泵出,在一瞬间爆散成极其细密的血雾。血珠并非胡乱喷溅,而是如同被精心设计过一般,均匀地、缓慢地弥漫开来,形成了一片直径约一米的、朦胧而艳丽的红色烟云。
在周围昏黄模糊的灯光映照下,这些悬浮在乳白色浓雾中的亿万颗细小血珠,折射出点点晶莹诡异的光泽,竟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病态的美感。像极了日本俳句里描绘的,在夜雾中骤然绽放、又转瞬凋零的赤色山樱,凄绝,妖异。
然后,这片血色的烟云,如同失去了支撑,开始缓缓沉降。
细密的血点,夹杂着更细微的、不可名状的组织碎屑,如同一场温柔而冰冷的红色细雨,无声地飘落下来。落在惊呆了的佐藤优马苍白的脸上,落在他昂贵外套的肩膀上,落在周围其他人僵硬的身上,也落在了冰冷潮湿的草地和鹅卵石上。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重的、甜腥的铁锈气味,与原本腐烂海藻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死亡和复仇的独特气息。
浓雾深处,似乎传来了一声极轻、极满足的叹息。
「啊……这下……干净了呢……」
那声音依旧平缓,却仿佛饱饮了鲜血,多了一丝慵懒和餍足。
幸存者们僵立在原地,如同被石化。脸上、手上那温热粘稠的触感,鼻尖萦绕不去的血腥气,以及眼前那缓缓飘落的、樱花雨般的血点,构成了一幅深深烙进他们灵魂深处的、极致恐怖与残酷美学的画卷。
佐藤优马终于崩溃了,他手指疯狂地在手机屏幕上戳着,试图回复那条短信,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点滚落,语无伦次地喃喃:“救我……不管多少钱……救我……”
而浓雾,依旧无声地流动着,仿佛在酝酿着下一场“绽放”。百合子的怨恨,正以一种极具仪式感、也极具日本式残忍美学的方式,优雅而彻底地清算着当晚的罪与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