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云毒舌的话语,无形中让她在绝望中勉强抬起头,喘了一口气。
她尝试着振作。
翌日清晨,她甚至比往常起的更早,提着碎芯剑去后院练剑。
她将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都倾注在这剑招之中。
剑风凌厉,卷起一地落叶,仿佛要将这命运的囚笼斩碎。
汗水浸湿了衣衫,灵力的剧烈消耗带来的疲惫,暂时压住了心头的刺痛。
但当气血渐渐平复,刺痛还是会无孔不入的再次袭来,甚至比之前更清晰。
练剑,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不再和萧霁华挤一间书房,而是进了旁边那原本就为她开辟好的书房。
她拿起一卷关于西漠边境的军报,可目光扫过纸面,字句却无法在脑中连贯成意。脑中总是回想着法旨的内容,眼前也总是闪过萧霁华苍白沉默的脸。
努力了不到一炷香,她便感到一阵心力交瘁的眩晕,指尖也变得冰凉,不得不放下卷宗,疲惫地揉着眉心。
振作,谈何容易?
而与她一墙之隔的萧霁华,则陷入了另一种令人窒息的正常。
他依旧是那个沉稳可靠的温润丞相,准时上朝,高效的处理两位丞相的政务。
甚至……与礼部官员确认大婚的细节。完美的令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只是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那强行维持的平静面具才会碎裂。
他会对着窗外出神,他书案下的废纸篓里,多了许多被无意间捏碎或掰断的笔。
他变得愈发沉默,周身笼罩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让整个相府格外沉闷压抑。
但,就在这冰冷的绝望之下,那些无法宣之于口,几乎成为本能的关切,总会在他努力防守的缝隙中,悄悄跑出来……
慕苓夕心绪不宁,食不下咽,送去的饭菜总是原样送回。第二日,她房中的边几上,会不动声色的多出一碟她最爱吃的桂花糕,还透着刚出炉的微温。
她在回廊下与户部尚书陈木商议漕运款项,一阵穿堂冷风吹过,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第二日,她常坐的位置上,多了一件清水蓝的斗篷。
这些细微处的照顾,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却也过分磨人。
慕苓夕心中酸涩,这比冷漠更让她难受百倍。
她宁愿他彻底狠心,也好过这般……
明明自己已深陷泥潭,却还要用这种隐晦的方式,一遍遍提醒着他们之间曾经确实存在的默契与温暖。
这让她连恨,都找不到一个着力点。
她好想冲到他面前,质问他:“既然选择顺从,又何必做这些?既然放不下,又为何不反抗?”
可每每看到他那双看似平静,实则眼底深处一片死寂的模样,那些质问的话语便堵在胸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气他,却更心疼他。
因为她知道,他比她更痛苦。
她恨不起来,却又无法原谅……
两人陷入了一种极其别扭又痛苦的僵局。
她怨怼。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生气你为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为什么非要一个人扛?
他自责。我知道你痛苦却无能为力,连关心都只能如此小心翼翼。
外界的压力并未因他们的煎熬而有丝毫减缓。
裴家更是春风得意,虽未敢直接上门打扰,但其族人在外行走时,语气姿态已俨然以丞相岳家自居。那桩天赐姻缘成了他们最荣耀的谈资。
市井间的流言蜚语,经过几日发酵,愈发荒诞离奇。甚至开始揣测慕丞相是否会因爱生恨,与萧丞相反目为仇,将这东衍朝堂搅得天翻地覆。
那些声音一点点的渗入相府,时刻煎熬着他们二人。
慕苓夕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无声的煎熬逼疯了。她再次想起了陆行云的话,却又不知道除了不甘和愤怒,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而萧霁华,则在每一次无声的关怀后,陷入更深的自责和痛苦之中。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举动于事无补,甚至可能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可他控制不住。
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证明那个真实的,视她如命的萧霁华,还没有在那道法旨下彻底死去。
……
夜色深沉,慕苓夕鬼使神差的走到萧霁华的书房外,里面灯还亮着。
她推开门,他正对着一卷大红礼单出神,指尖无意识的按在聘礼二字上,用力到泛白。
听到动静,他猛地回神,下意识想将礼单藏起来,却已然来不及。
两人怔怔的看着对方,眼底的煎熬将二人吞没。
过了许久,慕苓夕终究开口了,声音轻的像叹息,没有质问,只有深深的疲惫:
“师兄,那桂花糕……很甜。”
萧霁华身体猛地一僵,垂下眸子,声音低哑:“嗯……福膳斋的……糖放的多。”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斗篷……很好看,也很暖和。”她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嗯……”他应着,指尖蜷缩进掌心。
“知道你怕冷,入秋了,天凉……”
慕苓夕的视线落在他消瘦了许多的侧脸上,心头那点怨气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无边的酸楚和无力。
她看着他,轻声问,还是奢求一份答案:“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萧霁华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在睁眼时,眼底的死寂更甚。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在舌尖翻滚,最终却只化作一句苍白又沉重的低语:
“阿苓……对不起……”
除了道歉,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师兄,你可以告诉我的……”
这些天,她或许猜到了些什么,但还是在怨他们为什么就是不告诉自己。
萧霁华默了许久,声音愈发沙哑:
“阿苓,别问……”
慕苓夕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转身离去,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你们既然都不愿说,那她便不问了……
或许有一日,她会自己找到答案。
又或许,她永远都被蒙在鼓里。
门轻轻合上。
萧霁华独自站在原地。
许久,许久。
直到,那卷刺目的礼单被一滴突如其来的水珠晕开了模糊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