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末的春日清晨,风里带着点后海的湿润水汽,卷着南锣鼓巷里老槐树的新芽气息,掠过青砖灰瓦的胡同深处。
周大生开着那辆军绿色的吉普车,一路碾过青石板路,停在了95号的门口。这是他的一处跨院,不大,却雅致,原是他早年父母留下来的,想着忙累了能有个清静地方歇脚。前阵子厂里的事、几个院子的琐事缠在一起,竟有小半年没踏足这里了。
他推开车门,踩着石阶进了院,脚底下扬起一层薄薄的灰尘。青砖地上蒙着灰,窗棂上积着蛛网,廊下的花盆里,几株月季蔫头耷脑的,叶子上落满了尘土。周大生皱了皱眉,伸手拂去石桌上的灰,指尖沾了一层白,心里暗叹,果然是久不住人,连院子都没了生气。
他正弯腰打量着墙角的青苔,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跟着就是一声带着哽咽的唤声:“大生……”
周大生猛地回头,就看见秦淮茹站在院门口,身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随意挽着,脸上带着几分憔悴,眼眶红红的,泪水正顺着脸颊往下淌,那双往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柔媚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委屈和酸楚。
“秦淮茹?”周大生愣了愣,快步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秦淮茹咬着嘴唇,眼泪掉得更凶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周大生叹了口气,把她让进院里,搬了张石凳让她坐下,又倒了杯水递过去:“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秦淮茹喝了口水,压下喉咙里的哽咽,这才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出来。原来贾张氏三年的刑期早就满了,一出狱就回了贾家,依旧是那副好吃懒做、尖酸刻薄的样子。傻柱娶了李姐,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被贾家拿捏得死死的冤大头了,贾家占不到半点便宜。家里的日子本就拮据,添了个贾张氏,更是雪上加霜,顿顿喝稀粥,孩子们饿得面黄肌瘦,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秦淮茹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大生,我知道我不该来打扰你,可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周大生静静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他对秦淮茹,总存着几分复杂的心思——这是他重生后,第一个放在心上的女人。当年他帮衬贾家,也是看在她一个女人拉扯三个孩子不容易,可贾张氏那副德行,还有贾家那些甩不掉的烂摊子,着实让人头疼。
他沉默了半晌,看着秦淮茹哭得通红的眼睛,心里有了决断。
“别哭了。”周大生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给你指条路,就看你敢不敢走。”
秦淮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期盼:“你说,我听你的。”
“第一,分家。”周大生伸出一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你带着贾当,槐花,跟贾张氏各过各的。把贾家的屋子腾出来,那本就是贾家的地方,你带着孩子搬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秦淮茹愣了愣,嘴唇动了动:“分家?可是……贾张氏她肯定不肯……”
“她肯不肯,由不得她。”周大生冷哼一声,“傻柱现在不帮她了,她一个老婆子,还能翻出天去?你硬气点,这事就成了一半。”
他顿了顿,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把你轧钢厂的工位还回去。那工位本就是贾家的,你占着也落不着好,还回去,也省得贾张氏天天嚼舌根。”
秦淮茹的脸色白了白,没了工位,家里就断了一份口粮,这日子怎么过?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周大生紧接着说道:“你把工位还了,我给你安排个正经工作。你直接去红星煤厂的后勤处,找谭玉容。她是后勤处处长,我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了,你去了,她会给你安排个轻松的差事,工资不比轧钢厂低,还管吃住,那边有宿舍,你带着孩子搬过去,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秦淮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泪水还挂在脸上,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大生,你……你说的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周大生看着她,语气柔和了几分,“谭玉容是个实诚人,你去了,她会照拂你。往后好好干活,养活二个孩子,不成问题。”
秦淮茹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她站起身,对着周大生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哽咽却带着感激:“大生,谢谢你……谢谢你还肯帮我……”
周大生抬手扶住她,叹了口气:“我不是帮你,是帮那三个孩子。他们是无辜的,不能跟着你在贾家耗一辈子。”
他顿了顿,看着秦淮茹泛红的眼眶,补充道:“路我给你指了,怎么走,得你自己拿主意。分家不是小事,你得想清楚。要是决定了,就趁早办,别拖泥带水的。”
秦淮茹用力点了点头,眼里的迷茫和委屈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出路,也是她和孩子们的新生。
周大生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他终究是念着旧情,给这个重生后第一个放在心上的女人,留了一条安稳的后路。
阳光渐渐爬上院墙,洒在积灰的石桌上,也洒在秦淮茹带着泪痕的脸上。院子里的风轻轻吹过,卷起几片落叶,仿佛吹散了她心头积压了许久的阴霾。
周大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院外的胡同:“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就去煤厂找谭玉容。”
秦淮茹点着头,目送着周大生走出院子,看着他开着吉普车消失在胡同尽头,手里紧紧攥着那瓶还带着余温的水,心里百感交集。
南锣鼓巷95号的跨院,依旧蒙着灰尘,却仿佛在这一刻,有了一丝新生的气息。
秦淮茹站在院里,望着湛蓝的天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日子,该换个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