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交所交易广场大楼,三十三层。
这里没有交易大厅的喧嚣,走廊里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系统送风的微弱气流声。
一间没有挂牌的内部会议室。
林清风推开门。
房间里,一个穿着标准炭灰色公务西装的中年男人坐在长桌主位。
他面前没有文件,只有一杯清水。
港交所上市科,监管一组主管,冯启明。
冯启明没有看林清风,他的指关节,正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他正盯着一份内部报告,标题是关于“亚洲电视”除牌事件的市场影响评估。
这个开场,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清风关上门,隔绝了走廊里最后一点声音。
他没有走向会议桌,而是先扫视了一圈房间。
一整面墙的文件柜,从地板一直顶到天花板,上面贴着密密麻麻的标签,是不同上市公司的编号和年份。
这里是规则的存放地,也是无数资本罪案的终结处。
“林先生,皓月资本最近的焦点人物。”
冯启明终于开口,视线从报告上移开,落到林清风身上。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因为‘先锋传媒’的舆论战,证监会合规部那边,已经有你的一份关注档案了。”
冯启明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我不管你和环球策略的卫然有什么恩怨。别把监管机构,当成你们互相攻击的工具。”
他这番话,不给林清风任何诉苦或告状的机会。
林清风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的,不是关于“华创科技”的任何资料,也不是卫然那份私有化方案。
那是一份打印出来的,郑建中担任非执行董事的那家小型地产公司的最新年报。
紧接着,他又拿出了第二份文件,是“港大医学基金会”最新的公开捐款人名录,郑建中的名字和照片赫然在列。
林清风将两份文件并排,推到冯启明面前。
“冯先生,我不谈恩怨,只谈逻辑。”
“一个人的公开形象,和他背后的资本行为,应该是匹配的。”
林清风的手指,点在地产公司的年报上。
“这家公司,业务保守,负债率极低,郑建中在所有公开采访里,都在强调‘稳健经营’。”
他的手指,又移到那份捐款名录上。
“一个热心医学公益的慈善家,一个厌恶风险的实业家。这是郑建中花了二十年,为自己打造的社会身份。”
林清风抬起头,直视冯启明。
“现在,这样一个‘稳健’的人,要去参与一场动用两百亿资金、使用高杠杆的私有化并购,并且是以‘关键盟友’的身份,为整个方案的信誉背书。”
“你不觉得,这中间的逻辑,说不通吧?”
“他的‘声望’,正在被用作担保,去促成一个八百亿的交易。”
“一旦这个人设出了问题,会引发什么样的市场恐慌?”
林清风没有指控郑建中违法,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郑建中的人设,正在被用来进行一场与其公开形象完全不符的高风险交易,这对市场构成了潜在的巨大风险。
冯启明拿起那两份文件,扫了一眼,就扔回了桌上。
“林先生,利用声望获取资本支持,是商业运作的常见手段。”
他的语气透出不耐烦,“你的推论很精彩,但构不成监管介入的理由。我这里只看证据,不听故事。”
他端起水杯,做出了一个准备送客的动作。
“你的时间到了。”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寂静。
林清风看着他,就在对方准备起身时,开口了。
“冯先生,您还记不记得霍景麟这个人?”
冯启明端着水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林清风继续说:“二十年前,有一家叫‘泰丰置业’的公司,因为一笔来自澳洲的神秘资金,引发了监管调查。但那次调查,最后不了了之。”
冯启明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
他把水杯放回桌面,杯底和桌面接触,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站起身,没有看林清风,而是径直走向墙边那个巨大的文件柜。
他在一排排标签中寻找,最终停在一个积了薄薄一层灰尘的区域。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最下面一格上了锁的抽屉。
他从里面取出一个已经严重泛黄的牛皮纸档案袋。
档案袋的封条上,用钢笔写着一行已经有些模糊的字:【泰丰置业-资金来源调查(封存)】。
“撕拉——”
封条被他撕开。
他抽出里面的文件,快速翻动着,纸张发出脆弱的声响。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某一页。
那上面记录着当年那笔澳洲资金的最终受益人之一,是一家私人控股公司。
而那家公司的董事名单上,并列着两个名字。
一个,是霍景麟。
另一个,是郑建中。
冯启明合上档案,慢慢走回桌边,重新坐下。
他看着林清风,神情变了,不再是审视一个麻烦制造者,而是在打量一个同类。
“你指出的风险,是存在的。”
冯启明承认了。
但他没有答应任何事。
他将那份尘封了二十年的档案,推回抽屉,重新上锁。
“咔。”
上锁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卫然的布局,从程序上看,毫无破绽。”
“我不能用二十年前的一桩悬案,去启动对一宗八百亿并购案的调查。”
冯启明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林清风,看着楼下被高楼环绕的街道。
他的声音透过玻璃的反射传来,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我帮不了你。”
“但市场的规则,允许一种例外情况发生——当事人主动申报。”
冯启明转过身,视线穿过数米的距离,精准地落在林清风身上。
他给出了一个比卫然的布局更加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下周三上午九点,私有化方案公布之前,我要看到郑建中本人,走进这栋大楼,坐到我的对面,主动交代他与环球策略的所有台底协议。”
“做不到,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还有你背后的皓月资本,自己去承受卫然报复的后果。”
冯启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个近似于笑的表情,但那笑容里没有善意,只有考验。
“林先生,你这个人心思缜密。”
“现在,就让我看看,你怎么让一个躲在百亿布局背后的人,主动走出来,毁掉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