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室里，立刻安静下来。
几十道目光汇集到林清风身上，充满了审视与嘲弄。
最前排，那个被称为daniel的金边眼镜男人，头也未回，手指在定制的机械键盘上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身边一个交易员压低声音，凑过去：
“daniel哥，一个新人，值得你费心？”
daniel不看他，只盯着屏幕：
“我只是想知道，送来的是不是个懂规矩废物。”
“手冲，水温88度，闷蒸25秒。”
daniel的视线锁定在彭博终端的报价上，声音不大。
“他要是连这个都搞不懂，就让他滚去后勤部。”
人事总监黎海斌的笑容消失了。
他拍了拍林清风的肩膀，声音压得很低：
“去吧，茶水间在那边。”
“daniel是我们一部的王牌，把他应付好了，你才能待下去。”
“别出岔子，他的脾气在整个中环都出了名的。”
黎海斌补充了一句，见林清风没有反应，又问：
“听见了？”
“嗯。”
林清风应了一声。
黎海斌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开。
林清风没说话。
他脱下双肩包，找了个墙角放下，朝茶水间走去。
他穿行在一排排亮着红绿数据的屏幕之间，耳边的议论清晰可闻。
“什么情况？人事部给我们一部塞了个茶水工？”
“简历我看见了，东华大学，听过吗？”
“沪市的三本吧，这种学历怎么进来的？”
林清风的步伐很稳，速度没有变化。
茶水间设备齐全，从全自动咖啡机到手冲壶都有。
他找到标有“蓝山一号”的豆罐，取豆，研磨，温壶，动作熟练。
他创业的时候为了应付一个爱喝咖啡的客户，专门练过这个。
他端着一个温热的白瓷杯回到交易室。
来到daniel工位旁，将咖啡杯放在他右手边，杯柄朝向他方便抓握的角度。
daniel正戴着耳机用英文与伦敦的对手方通话，语速飞快。
通话间隙，他头也不抬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他的动作停顿了不到半秒，随即又恢复了通话节奏。
林清风做完这一切，就站在一旁，等着下一个任务。
旁边另一个交易员低声说：
“行啊小子，这手艺哪儿学的？”
林清风没理他。
“你，跟我来。”
一个女声响起。
林清风看过去，一个穿黑色西装套裙的女人正看着他。
她胸前的工牌写着：初级交易员，秦月。
林清风跟她走到交易大厅后方一个安静的角落。
“我是秦月，你的日常工作由我指派。”
秦月语速很快。
“陈经理的意思，你先熟悉环境。”
“明白。”
“部门只有一个目标，赚钱。”
秦月打量着他。
“你刚来，工作就是打杂。”
“整理纪要，打印报告，订午餐，任何人都能叫你做事，懂了吗？”
“订餐的单子汇总给谁？”林清风问。
秦月愣了一下，才回答：
“到时候我会说。别问那么多。”
“之前的实习生，最短的干了三天就走了。”
她的声音很平。
“这里没人教你，自己看，自己学。”
“做错事就挨骂，受不了现在可以走。”
“知道了。”
林清风的回应很简单。
秦月不再多说，指了指角落里一个被文件箱半掩着的位置：
“你的工位在那边。”
“没有交易终端，只有一台普通电脑，用来处理文档。”
路过饮水机时，秦月停下接水，问道：
“对了，你是东华大学毕业的？”
“本科。”
“几本？”
“三本。”
秦月接水的动作停了一下。
她把水杯重重放在台面上，再开口时，语气变了：
“Leo总怎么想的？”
“行吧，你先自己熟悉，九点半晨会，别迟到。”
她端着水杯转身离开，没再看他。
九点半，会议室。
长条会议桌旁坐满了交易一部的核心成员。
部门经理陈峰坐在主位，表情严肃。
林清风和秦月坐在最末尾。
陈峰扫了林清风一眼，没说话，直接开口：
“会议开始。”
“美国那边，伯南克的讲话稿提前泄露，市场对qE缩减的恐慌情绪在加剧。”
“上周黄金暴跌，击穿1300美元关口，我们的空头头寸盈利不错，但要警惕技术性反弹。”
一个交易员汇报道。
陈峰点点头，看向另一人。
“内地市场，六月份的‘钱荒’影响还没过去，银行间隔夜拆借利率还在高位，流动性紧张。”
“上面对影子银行的监管收紧，房地产信托相关的标的要全部规避。”
“创业板呢？”陈峰的目光投向一个负责A股策略的年轻人。
“疯了。”
那年轻人说。
“tmt概念，沾上互联网、手游就涨。”
“乐视网、华谊兄弟，市盈率看不懂，但资金还在涌入。”
“分析模型基本失效了。”
“我的建议是，保持观察，不要追高，泡沫太大。”
“daniel，你怎么看？”
陈峰的目光转向那位王牌交易员。
“泡沫就是机会。”
daniel扶了扶眼镜。
“风险是涨出来的，利润也是。”
“可以小仓位参与，比如那个做手机App安全的公司，叫三六零？”
“它的业务逻辑还算清晰。”
陈峰听着手下们一个个汇报，快速地下达指令。
qE taper、ShIboR、创业板牛市、上海自贸区……
这些词汇在会议室里被反复提及。
每一个词背后，都代表着这一年市场的关键节点。
众人争论创业板泡沫时，林清风只是安静地听着。
当daniel提到奇虎360和A股三六零时，林清风在本子上画了个圈，标记了一下。
他翻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滑动。
他记下的不是会议纪要，而是几个关键词和股票代码。
“好了！”
陈峰一拍桌子，结束了晨会。
“今天的策略就这样，准备开盘！”
众人起身离开。
“林清风，你留下。”
陈峰叫住了他。
林清风停下脚步。
陈峰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我不管你是谁塞进来的。”
陈峰的声音很直接。
“在我这里，只看业绩。”
“什么意思？”林清风问。
“秦月会教你怎么用模拟盘，初始资金一千万港币。”
陈峰说。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后，模拟盘收益是负的，或者跑不赢同期的恒生指数，你自己去找Leo辞职。”
他盯着林清风。
“有问题吗？”
“没有。”
秦月把林清风领到角落的工位，打开电脑上的模拟交易系统。
“初始资金一千万港币，别以为是虚拟货币就乱来，你的每一次买卖都记录在案，作为绩效考核。”
“清楚了。”林清风回应。
秦月把写着账号密码的便签贴在显示器上，补了一句：
“还有，在这里业绩就是命，没人会管你是什么背景。”
“别再来问我，我很忙。”
九点三十分，开市的钟声响起。
交易大厅的安静被打破，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和各种语言的喊价混杂在一起。
“恒指低开三百二十点！把昨晚那笔汇丰的空单先平一半！”
一个交易员对着电话喊。
秦月已经坐直身体，双手在键盘上操作，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屏幕上。
她头也不抬地对林清风说：
“别站着碍事，去把打印机里的废纸清一下。”
林清风没有动，目光锁定在前方巨大的行情显示屏上。
过了几秒，秦月不耐烦地加重了语气：
“跟你说话呢，听不懂人话？”
“我先看看行情。”林清风回答。
“看行情？”
秦月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讥讽。
“你看得懂吗？快去，别在daniel哥后面晃悠，他讨厌这样。”
一个声音穿过整个交易大厅的嘈杂，直接指向林清风。
“那个新人！”
是daniel。
他没有回头，眼睛紧盯屏幕上持续下跌的分时线。
他身边的交易员刚要应声，daniel已经继续下令：
“给我把过去三年，所有在天文台挂出八号风球前后三天内，股价波动超过百分之十五的港股代码、公司公告和相关新闻，全部找出来！”
那名交易员愣了一下，低声对同伴说：
“五分钟？开什么玩笑，用终端筛选也得半小时。”
但daniel的指令没有停。
“别问为什么，照我说的做。”
“五分钟之内，我要看到整理好的Excel表格，放在我的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