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ddis餐厅里,猩红的酒液在卫然杯中晃动。
林清风没有回答“敢”或“不敢”。
他伸出手,将那枚被卫然推回桌子中央的百达翡丽5196G,重新拿了起来。
他专注地端详腕表,然后将那根柔软的皮质表带,扣回自己的左手手腕。
“咔哒”一声轻响,表扣啮合。
这个动作,就是他的回答。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迎向卫然的视线。
“卫先生,你看错了。”
林清风的开口,让卫然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林清风活动了一下手腕,西装袖口与腕表的表壳贴合在一起。
“这块表,不是我胜利的证明。”
“它是预付的定金。”
卫然嘴角的弧度消失了。
林清风向下说:
“你的算法模型,是无价的。用一个‘先锋传媒’和叶兆康的账面损失来当赌注,太廉价了。”
他身体向前倾,身影覆盖了桌面上的光区。
“我接受你的赌局。我输了,所有条件照旧。”
“我赢了,除了算法模型的后台观测权限……”
林清风停顿了一下,
“我还要环球策略在‘华创科技’私有化之后,新公司董事会的一个观察员席位。”
卫然镜片后的瞳孔收缩。
这已经不是下注,这是在索取。
“林先生,你的野心比我想象中要大。”
卫然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轻松。
“对等的赌局,才有玩的价值。卫先生,你说呢?”
林清风没有等他回答。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西装的下摆,看着依然坐在椅子上的卫然。
“现在,这场赌局才算对等。”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再看卫然,更没有看桌上那杯为他而倒的红酒。
厚重的木门被侍者拉开,又在他身后合拢,将卫然一个人,留在了那张餐桌前。
……
黑色宾利平稳地驶离半岛酒店。
车窗外,中环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
林清风没有回酒店套房,直接让司机开往皓月资本。
当他用门禁卡推开交易一部那间临时作战室的门时,一股外卖、咖啡和汗液混合的气味迎面而来。
眼前的场景,与半小时前Gaddis餐厅里的雅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daniel、阿力和辉仔三个人,正双眼通红地围着一台电脑。
看到林清风进来,三人一齐站了起来,都紧张地看着他。
陈峰办公室的门也打开了,他从里面走出来,反手把门关上。
“怎么样?”
他只问了这三个字,声音沙哑。
林清风没有说话,将那份《华创科技——私有化暨战略重组方案》的复印件,扔在会议桌上。
“饭吃完了,正事开始了。”
daniel忍不住先开口,
“他答应了?叶兆康那边……”
“叶兆康已经不是重点。看看这个。”
林清风打断他。
他用最简练的语言,将卫然的赌局,那个私有化方案里的关键盟友,以及只剩下六天的时间限制,全部说了出来。
作战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声。
daniel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件封面上烫金的“八百一十七亿港元”字样上,手脚都发凉。
“八百多亿……私有化?清风,这不是我们能碰的局。”
辉仔的声音有些发抖,
“卫然这是在耍我们吧?六天时间,找出他藏了半年的人?”
阿力跟着说:
“这已经不是我们熟悉的玩法了。这种规模的局,我们连从哪里入手都找不到。”
陈峰快步走到墙边的白板前,拿起一支黑色的记号笔,手悬在半空,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他回过头,看着林清风,喉咙发干。
“六天,两百亿的私有化资金,五十多个休眠账户,还要在他公开发声前逼他退出……”
陈峰的声音里带着无力感,
“清风,卫然把他所有的痕迹都抹掉了,我们连从哪里开始查都不知道。”
面对众人的反应,林清风走到白板前,从陈峰手里拿过那支记号笔。
他没有画任何图表,只是在白板的正中央,用红色的记号笔,画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然后在问号旁边,写下了两个字:“身份”。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白板上。
“卫然说,这个人有巨大的‘声望’,他的作用是站出来,用自己的信誉稳定所有中小股东的信心。”
林清风的分析,为眼前的难题指明了方向。
“这说明,他不是一个纯粹的资本玩家,他有公开的社会身份,而且这个身份必须是正面的、干净的、受人尊敬的。”
“卫然可以用他的算法模型隐藏这个人的资金流动,但他隐藏不了这个人的生活。”
他转过身,看向daniel,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daniel哥,我不需要‘华创科技’的任何财务资料,也不需要去追踪那两百亿资金的来源。”
“我需要你动用所有资源,去挖另一份名单。”
daniel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问道:
“什么名单?”
“过去一年,港岛所有大学的名誉博士、荣誉院士的授予名单;”
“各大慈善基金会,特别是那种有官方背景的基金会,所有新增理事的名单;”
“以及,最重要的,赛马会遴选会员的内部推荐名单。”
这个指令,让作战室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辉仔上前一步,语气急切地开口:
“清风,这……这不对路啊!”
“我们是在找一个藏在几十个账户后面的资本大玩家,不是在给什么社会贤达做背景调查……”
林清风抬手,打断了他。
“辉仔哥,你错了。”
他看向在场的三位前辈。
“你们想,卫然为什么要找这么一个人?纯粹为了钱?两百亿的局,他不缺有钱的盟友。”
daniel接话:“他是要这个人的信誉。这个人就是私有化方案的基石投资者,是来给方案站台的。”
“没错。”
林清风肯定了daniel的判断。
“大学、慈善基金会、赛马会,这些地方,才是港岛上流社会建立声望、交换人情的地方。”
“钱可以被隐藏,但名望,必须是公开的。”
林清风的话,让所有人的思路,从金融层面,强行转向了社会关系的层面。
作战室的职能彻底改变。
没有交易指令,没有盘口分析,只有无休止的信息挖掘。
阿力和辉仔放下了交易员的身段,开始动用自己几十年的人脉,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出去。
daniel则带领着几个年轻交易员,在网络上搜寻每一条可能相关的公开信息。
两天过去了。
第三天凌晨四点,作战室内弥漫着焦躁和疲惫的气息。
“不行啊清风,名单上这些人,跟华创科技八竿子打不着。”
阿力揉着眼睛,声音沙哑,“我们是不是方向错了?”
陈峰看着墙上的倒计时,也开了口:“时间只剩下三天了。再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
“继续查。”
林清风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卫然隐藏得越深,说明这个人的身份越不能见光,我们离他越近。”
就在这时,daniel在一个冷门的付费历史报刊数据库里,翻到了一张九个月前《信报》财经版副刊的扫描件。
版面角落里,有一篇关于“港大医学基金会”年度慈善晚宴的报道。
报道的配图,是一张十几个人的大合照。
他本想跳过,林清风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等一下,放大这张图。”
daniel将图片放大。
照片的背景角落里,一个中年男人,正侧着身,与一位头发花白、衣着朴素的老者低声交谈。
林清风的目光停在那位老者身上。
那老者虽然穿着简单,但站在他身边,毕恭毕敬听他说话的,却是船王家族的成员。
“查这个老头是谁。”林清风指着屏幕。
几分钟后,阿力通过老友拿到了资料。
“霍景麟。霍家的一位远房堂亲,退出公众视野二十多年了,据传一直在澳洲养老。”
daniel看着资料念道,“怪了,船王家的人怎么会对他这么客气?”
林清风的目光在霍景麟和与他交谈的中年男人之间来回移动。
“重点不是他,是他旁边这个人。”
他转头对daniel说:“打开公司注册处的官方查询系统。”
“输入一个名字,郑建中。”
这是一个林清风在翻阅无数上市公司年报时,记下的名字,一家小型地产公司的非执行董事。
查询结果弹出。
郑建中名下关联的公司列表里,其中一家私人控股公司的董事名单上,出现了另一个名字——霍景麟。
这个名字的出现,打破了作战室里持续数日的沉闷。
几名交易员下意识挺直了腰背。
林清风拿起记号笔,走到白板前。
他将白板上那几十个名字,用黑色的笔迹,一个一个用力地划掉。
最后,他在白板的最顶端,只写下了一个人的名字。
郑建中。
“找到了。”
他对身后已经疲惫到麻木的众人说。
熬红了眼的众人齐刷刷地抬头,全都望向他。
陈峰第一个发问:“找到他了。然后怎么做?要不要我让兄弟们准备资金,动他的盘?”
“或者挖他的黑料?逼他就范?”daniel补充道。
林清风转过身,摇了摇头:
“不用。”
“用市场的手段对付他,就是进了卫然的圈套。”
“我们不碰他的钱,也不碰他的公司。”
“那我们怎么……”陈峰不解。
林清风的视线转向daniel。
“帮我预约一个人。”
“谁?”
“港交所上市科,监管一组。”
林清风说出那个名字,“冯启明。”